雲光收斂,刑天鯉腳踏虛空,懸在天海之間。
前方,灰濛濛一片,陰風陣陣,霧氣黏溼,森森邪氣陰寒刺骨,撲面而來,
更有隱隱的腐朽腥味瀰漫虛空,刑天鯉單單是看着前方那一片陰風邪霧,就只覺遍體生寒,本能的不願靠近分毫。
東雲的中部羣島,完了。
大大小小數百座島嶼,上萬座大小城池,無數村鎮,數以千億計的東雲黎民,全完了。
不僅僅是這些東雲人,甚至他們蓄養的牲口家禽,山林中的飛禽走獸,甚至是中部羣島所在海域,深海中的所有魚蝦龜蟹等等,全都完了。
灰霧所過之處,所有血肉之軀悉數飛灰,一切生命精氣都被吞噬一空。
換來的,是高空垂下的數十條極細的灰線,若實若虛丶如真如幻的灰線下方,分別懸浮看一條高有丈許,瘦削異常,通體上下只剩下皮包骨的老人。
灰線緊緊連着他們的天靈蓋,他們靜靜的懸在虛空中,就好似一個個巨大的人形魚餌。
他們眸子裡閃爍着暗綠色的幽光,貪婪,兇戾,透着一股子非人的寒意。他們低沉的呼吸着,他們的胸腔內,好似有數方座大型的鼓風機,他們每一次深沉的一呼一吸,都持續將近一刻鐘,吸氣如此,呼氣也是如此。
他們的呼吸聲響徹天地,隔着數百里遠,都能聽到他們悠長而渾濁的呼吸聲因爲他們的呼吸,被灰霧籠罩的中部羣島,掀起了一個個巨大而緩慢的旋風。
巨大的風漩捲起粘稠的灰霧,最終在天地間,結成了一個個巨型的紡錘狀霧團,就好像有高手匠人用蜘蛛絲捲成了線團兒。
高空中,來自英吉士王國郊外山林,還有其他數十處世界通道的太初之烈,
翻翻滾滾,洶涌而來。渾濁的太初之尖嘯着衝到了這一片羣島上方,然後一個九十度大轉折,呼嘯着俯衝向地面。
黑龍城已經徹底湮滅,露出了深處地下的地宮。
那座白骨鑄成的祭壇閃爍看迷離的磷光,瘋狂的吞噬看洶涌而來的太初之烈。滾滾太初之烈被祭壇凝聚的邪力瘋狂壓縮,塌陷成了一滴滴肉眼清晰可見的渾濁靈液。
徐福丶胡亥丶趙高丶邪馬臺四人被血繭包裹,靜靜的懸浮在祭壇上方。
一縷縷渾濁靈液不斷滴落,融入血雖。
繭子劇烈的收縮膨脹,內部不斷有沉悶的心跳聲傳出。偶爾渾濁的血光閃爍,厚厚的血繭就驟然變成透明狀,露出裡面瘋狂蠕動變幻的四條身影。
這四條身影————不能用『人影』稱之。
如魚,如蟲,如蛇,如諸般千奇百怪的生物。它們在蠕動,在變幻,偶爾有極短的一彈指時間,它們會凝成人形,然後迅速的變換成其他古怪掙的模樣。
刑天鯉懸浮在空中,警惕的看着那懸浮在虛空中的數十條人影。
公孫正丶南巢囿丶商紂王,還有刑天丶刑天狡丶巫饞丶巫噬丶巫貪幾人,
乃至雷諾夫和一票心腹下屬,還有帝圖丶帝禿丶哈默丶海等金仙級的大能,前腳後腳的,趕到了這裡。
清新的風吹過。
嘩啦啦」一聲巨響,刑天鯉身後的海面上,一株直徑百丈,高有數十里的巨木突然從海水生出一頭鑽了出來。巨木參天,樹幹如碧玉,樹葉如翡翠,絲絲縷縷清新淡雅,甚至帶着淡淡花香氣的風微微吹拂而過。
刑天鯉猛地回頭。
他看到,那巨樹的樹幹上,一張清晰的老人面孔浮現,一根極粗壯的樹權蠕動着,宛如一支巨大的手臂,緩緩向前探出,手掌上,一名俏麗清新的白裙少女傲然佇立,蘇菲丶瑪索,還有刑天鯉認識的數十名暗語森林的男女,悉數站在那巨大的樹權上。
刑天鯉瞳孔一凝。
金仙仙魂震盪,仙魂之力迅速掃過那白裙少女。
「該死的東西!」金仙,仙魂已經發生蛻變,有了『金之不朽』的韻味,金仙仙魂和天地宇宙的聯繫越發緊密,任何金仙,都能擁有諸多神異的『本能」。
比如說,刑天鯉目光落在這些人身上,仙魂之力掃過那白裙少女,他就驚怒交集的發現一一被他下了巫咒,自以爲強行收服的瑪索,赫然只是那白裙少女的一具分身。
憤然的刑天鯉咬着牙,《原始巫經》中,一篇卜算的咒禱之法浮現,他雙手縮在袖子裡,十指變幻法印,默誦巫咒,就要通過他植入瑪索體內的巫咒,以此爲因,強行推算出那白裙少女,即瑪索本尊的根本來路這個『果」。
但是冥冥中,一股絕強的力量庇護了這個白裙少女。
任憑刑天鯉傾盡全力,他也只能確定,白裙少女是瑪索的本尊,瑪索是她用某種奇異的方法凝結的一具分身一一偏偏這具分身,卻和道家丶巫家,乃至佛門,甚至是妖魔道的分身,有着極大的不同。
本尊是本尊,分身是分身,本尊和分身之間,固然聯繫緊密,卻也能看成兩個完全獨立的個體·
白裙少女和瑪索之間,更像是一一瑪索是白裙少女動用自己的一部分本源,『種植』出來的『子輩體』?
白裙少女,是種子。
瑪索,是新的果實?
什麼亂七八糟的刑天鯉身體微微一震,嘴角一縷鮮血滲了出來。他強行催動咒禱之術,強行推衍百裙少女和瑪索之間的古怪關係,不經意間,已經受到反噬一一庇護這白裙少女的那股力量,層級很高,遠超金仙!
刑天鯉深沉的盯了白裙少女一眼。
少女微笑,朝着刑天鯉眨巴了一下眼晴,精緻異常,纖細纖薄,精巧完美得好似一片玉雕蟬翼的容顏,在金紅色的陽光下,隱隱泛着迷離的光輝。
她向後退了一步,來到了瑪索身邊,抓住瑪索的手臂,輕輕舉起,帶着一絲挑畔之意,朝着刑天鯉晃了晃。
刑天鯉眸光一寒,正要說話,少女身後,幾名露上身,腰間纏着獸皮戰裙,背後背看重盾丶大斧丶長弓丶矛戈的巫族漢子大步行出。
這些巫族漢子和那少女嘟了兩句,身體微微蹲伏,然後猛地躍起,劃出巨大的弧線,『』有聲的,好似投石機砸出的石塊,猛地掠到了刑天丶刑天狡以及南巢囿身邊,
幾個漢子向刑天丶刑天狡行了一禮,就湊到了南巢囿身邊,向他低聲嘟囊了幾句。
刑天鯉聽得清楚,幾個分別來自刑天氏丶相柳氏丶后羿氏的漢子,講述了白裙少女的來歷一一心幕神州,仰慕巫族,不遠億萬裡,從異域來投,願意配合巫族,對抗聖羅斯帝國和瑪利亞一行瘋狂侵略的『義士」!
刑天鯉呆住了。
還能有這樣的解釋?
你們知道不知道,她們所謂的『異域」,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啊·-雖然不知道這羣女人究竟想要幹什麼,但是從她們之前的所作所爲來看,她們絕對不是善茬!
但是不等刑天鯉開口,那南巢囿已經眉頭一挑,雙眸幽光四射,滿意的點了點頭:「可見,我大夏威孚四方,德配天地,這異域兒女,不遠萬里,誠心投效——可見,這天地氣數,這神州正朔,在我大夏,這是妥妥不會錯的!」
南巢囿這般說了,刑天丶刑天狡微笑頜首,紛紛附和。
公孫正狼狼撇了撇嘴,冷冷的哼了一聲。
商紂王更是斜着眼,右手按住了腰間佩刀刀柄,一副隨時拔刀,和南巢囿當場放對的模樣。
眼看現場的氣氛越發古怪,前方陰風習習,縷縷灰霧升騰,一名身形高挑丶
枯瘦的老人緩步踏空行來。就看他整個身體都袒露在外,皮肉成灰白色,身軀上,好些地方皮肉殘缺,露出了內部枯黃色丶死氣沉沉的骨骼,以及黑紅色,同樣幹黯淡,沒有任何生機的五臟六腑。
大地上,無數血肉生靈被屠滅,他們的血肉精氣,正化爲絲絲縷縷的血線騰空,一部分血線,正紛紛向這逼近的老人匯聚而來,絲絲縷縷,不斷融入他的身軀。
每走一步,這老人的氣息就強大一分,他那死氣沉沉的身軀,也就恢復一點活氣。
等到他走到衆人面前不到一里地的時候,老人黑紅色,乾枯萎的內臟已經變得大半豐盈,色澤也變得好似剛剛宰殺的大肥豬的豬肝一般鮮豔紅潤。
他枯黃色丶死氣沉沉的骨骼,隱隱鍍上了一層亮盈盈的幽光,枯黃色也變成了乳黃色,看上去看得順眼了不少。
那些殘缺的皮肉附近,一縷縷死氣不斷被磅礴的生機衝突,一點點掙扎着,
蠕動着,好似無數粘稠的姐蟲,慢吞吞的從他皮肉缺口處鑽了出來,伴隨着淒厲的哀豪聲融入外界的陰風。
於是,皮肉上點點鮮嫩的肉芽開始生長,好似朽木的皮肉,逐漸變得新鮮丶
鮮妍,這個老傢伙的五官也隨之一點點的豐盈,逐漸有了三分活人應有的模樣。
慢吞吞的,一步一步的行了過來。
老人在距離衆人還有百丈之處站定,他雙眸閃爍着暗綠色幽光,極貪婪的朝着四周望了一圈,枯瘦的,不斷有乾結的皮屑掉落的嘴脣微微蠕動,低沉的嘟囊道:雖然—不是————赤縣—九州·———.卻也—算是——.吾等————第二—
故鄉!」
極艱澀的嘟囊了幾個字,老人的話語逐漸變得流利。
他目光如刀,極深沉的逐個掃過公孫正丶南巢囿和商紂王,他的自光,也僅僅是掃過了他們三個,似乎在場這麼多人,唯有這三人,值得他注意。
緩緩點頭,老人喃喃道:「老朽,何德何能,能有三位人皇血裔,親自迎接?嘻,爾等,是三皇五帝,哪一脈的族裔?」
巫饞龐大的腦袋上,數十顆電子眼齊齊閃過兇房的幽光,他揮動巨大的金屬手臂,「嗡嗡』咆哮道:「老傢伙,你眼裡,只有這些人皇后裔?看不到吾等怎的?」
老人微微側過頭來,極輕蔑的朝着巫饞斜了一眼。
無聲無息,毫無痕跡,一巫雷在巫饞胸口猛地爆開。
」的一聲悶響,雷光進濺,雷聲並不洪亮,大概就是七八歲孩童,搶起鼓槌,敲擊一面三尺牛皮鼓的那等響動。
巫饞悶哼一聲,他胸前厚重的裝甲板「嘩啦啦』爆開,無數金屬碎屑頃刻間被巫雷威能化爲赤紅色的鐵漿,宛如火山爆發一般,高溫鐵水噴濺數裡。
巫饞被炸得向後倒飛,悶哼着倒飛了數十里遠,一頭撞在了一座突元探出海面的巨大礁石上,將那方圓百畝的礁石撞得稀碎,這纔好容易穩住身形。
「該死的老傢伙,你敢下手偷襲?」巫饞怒罵,他數丈高的巨大金屬之軀瘋狂膨脹,無數機械構件宛如潮水一樣從他體內噴出,伴隨着「嗆琅琅」金屬撞擊聲,巫饞在三五個呼吸間,就化爲直徑三十里的金屬平臺,宛如一片烏雲高懸海天之間。
刑天鯉等人,則是默不作聲的向後退了好幾裡地。
這老人模樣詭異恐怖,氣息邪異扭曲,行事手段更是詭莫測。剛剛那一道巫雷,就連刑天鯉都沒發現,這老人究竟是如何在無聲無息之間出手的。
這一道巫雷,本質很簡單,就是最尋常的巫道雷法,以自身精血融合巫力,
於體內五臟之力進發,在「體內小天地」之間,萌發的後天五行巫法雷。
這雷法,並不高妙,算是巫道諸多神通法門中,最基本的雷法。
但是這老人對於這普通的巫雷,已經將其演繹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以如今刑天鯉之能,都無法看透他是如何出手的,這就很有點嚇人了。
嗯,巫饞頭鐵,讓他去試探試探罷?
這並沒有污衊他,這傢伙,真的是頭鐵啊,他的整個腦袋瓜子,都被自己改造成了金屬疙瘩嘛!
刑天鯉一邊後退,一邊朝着公孫正等老傢伙警了一眼,
結果,他看到公孫正丶南巢囿丶商紂王等一羣老貨,一個個臉上表情,都是那般的無良,無良到自然而然丶風輕雲淡的地步一一發現刑天鯉在偷偷的打量自已,公孫正等人,紛紛衝着刑天鯉微微一笑。
刑天鯉也心領神會,微微一笑。
然後,刑天鯉笑容驟然一僵一一啊呸,道爺怎麼和這羣老傢伙一般,變得這般無良而陰險了?道爺風華正茂,兩輩子的歲數加起來,也不到兩百歲,怎可能變得和他們一般腹黑?
巫饞通體激盪着巨龍一般的電弧光,龐大的金屬軀體上,一座座掙獰的炮臺猛地探出頭來,一尊尊粗大的炮口鎖定了老人的身軀,伴隨着巨大的炮聲,一發發實體炮彈,以及一道道威力驚人的高能光線,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粒子洪流等高能攻擊,瘋狂的朝着那老人沖刷了過去。
老人眯看眼,緩緩舉起雙手。
他輕聲道:「旁門左道,雕蟲小技——,這是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咄!土,五行,逆,震,陷,湮!」
老人面前,有灰色霧氣縈蕩,厚重的灰色霧氣凝成綿綿百里的城牆,輕鬆抵擋住了巫饞傾盡全力爆發的攻擊。他的咒語聲「喻喻」,好似整個天地都在響應他的咒語,四面八方,方圓千里之內,整個虛空都隨着他的咒語聲在緩緩震盪。
巫饞瘋狂的傾瀉火力。
無數炮彈,無數流光,無數稀奇古怪的能量洪流傾瀉在灰色霧氣上,就好似一桶桶食鹽倒入了深海,沒有濺起半點兒浪花。
反而是隨着老人的咒語聲,巫饞龐大的金屬身軀上,一道道晦澀的土黃色紋路悄然滋生,緩緩蔓延。厚重的金屬結構逐漸岩石化丶泥土化,內部的能量回路丶諸多管道丶齒輪丶連桿等機械構造,紛紛失去功效。
「咔」聲不絕於耳,巫饞身上,大塊大塊的金屬部件變成了岩石,變成了泥土,變得死氣沉沉,紛紛從他的身軀上脫落。
老人不緊不慢的唸誦咒語,伴隨着巫饞驚怒交集的吼聲,他的大半個身軀『嘩啦啦」崩解,巨大的石塊,還有一塊塊小山般的泥土崩落在海上,砸得下方海面炸開了大片漣漪。
巫饞怪嘯,他身體一晃,異變的軀體齊齊崩解脫落,他身上大片電漿流光涌動,一塊塊厚重的六邊形鋼板從他體內飛出,迅速在他身邊組成了一座上應天星的龐大巫陣。無數條電光在十幾萬塊巨大的鋼板間流淌,奇異的力場迅速隔絕了老人詭異的巫咒之力。
「老傢伙,你真該死。」巫饞嘶聲道:「你這是古巫道,山海一脈巫法。
嘿,太古之時,這是大巫們行走天下,疏通水脈,填塞沼澤,化天災爲良田的手段。」
』聲中,肉眼可見一道道若隱若現的波紋瘋狂沖刷巫饞佈下的巫陣,
不斷有山峰丶沼澤丶大海丶河流諸般山海異象在巫陣邊緣涌蕩,龐大的巫陣被衝得微微搖晃,剛剛被弄得狼狐不堪的巫饞,卻已然穩住了陣腳。
嗆琅琅』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無數機械構件如潮水一般從巫饞體內涌出,他的身軀急速膨脹,頃刻間就化爲直徑兩百里的小型金屬行星,呼嘯着衝上了離地百里的高空。
十幾萬塊厚重鋼板懸浮虛空,巫陣中電光涌動,聲勢驚人。
巫饞的身軀正中,一塊巨大的鋼板緩緩挪開,一個直徑十里的巨型炮口浮現,炮口中幽光迷離,一股讓刑天鯉都感到室息的恐怖威壓呼嘯擴散,讓那老人僵硬呆板的麪皮都一陣陣的抽搐痙攣。
「那麼,本座也就玩真的了。嘿,試試本座的『誅仙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