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刺裡,一直被幾個相柳氏族人護在身後的相柳赤練突然厲聲高呼:“李魁勝,你承認,我腹中的孩兒,是你的種麼?”
刑天鯉一皺眉。
李魁勝猛地張開嘴,就要應答。
身軀不過嬰孩大小,腦殼直徑卻超過一丈三尺的巫甲怪笑一聲,眉心一抹幽光閃爍,李魁勝的身體突然一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僅如此,巫甲更是高出了一根不過半尺長短、綠豆一般粗細的骨杖,輕輕的晃了晃。
縷縷巫光繞着李魁勝一通旋轉,森森鬼笑聲捲起了絲絲陰風平地而生,觸手陰寒,偌大的皇城平地裡凝出了薄薄的黑色冰片,無數六角形的細密冰片拼湊在一起,赫然凝成了九枚碩大的黑色巫紋,覆蓋了整個皇城。
“噓,應不得!”巫甲向李魁勝搖了搖頭,然後極諂媚的向刑天鯉笑道:“主上,您精通巫道,一切巫術鬼蜮,都瞞不過您的……嘿嘿,您這老叔兒若是應了這一聲,好些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輕咳了一聲,一旁的巫丙喃喃道:“這老孃們生得這般醜惡,卻也是金仙修爲,偏偏要找一個普通巫人,倒貼着成親生娃……這小傢伙固然有一部極其豪放的大鬍鬚,但是長相身板也就這麼回事……這老孃們,要麼是腦殼壞掉了,要麼就是對他有別的圖謀!”
搖搖頭,巫丙掏出一塊灰撲撲的龜甲,將幾枚亮晶晶的貝殼塞進了龜殼中,一通搖晃後,‘嘩啦’一聲,幾枚貝殼從龜甲中飛出,落在地上,‘滴溜溜’的亂轉。
巫丙笑了。
“果然,別有圖謀。但是這小傢伙嘛,他身上沒什麼可供他們圖謀的。”
巫丙看向了刑天鯉,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他們圖謀的,是因爲,主上稱他一聲‘老叔’吧?”
巫甲、巫乙這十個被刑天鯉用暴力懾服的黑日教會大長老齊齊獰笑,一個個眸子裡兇光閃爍,邪異的巫力波動化爲諸般可怖的影像,宛如地獄倒懸,緩緩從天而降,將整個皇城覆蓋在了下方。
“主上,吾等返回此方世界,當有一處落腳之地。”巫甲慢吞吞的說道:“三百多萬教衆、族人,吃喝拉撒,都要地盤……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年那些老祖宗的牌位、祠堂,總要找個安穩的地方落下。”
巫甲極兇厲、極貪婪的看向了相柳氏在場的族人:“不如,將這羣相柳氏的小傢伙們的祖地,賜予吾等罷?也不用您勞心勞力的,我們自己出手拿下就是!”
相柳氏在場的族人齊齊退後了兩步。
相柳赤練厲聲喝道:“李魁勝,你還是男人麼?你敢做不敢當?”
刑天鯉看了看李魁勝,手指輕輕一晃,巫甲腦殼一甩,就解掉了封禁李魁勝話語能力的巫咒。絲絲陰風裹着無數鬼影繞着李魁勝亂旋,巫甲依舊以莫測的巫法,隔絕了李魁勝和外界的因果牽扯。
一個用黑草編織的小人,慢吞吞的從巫甲袖子裡爬了出來,艱難的爬到了巫甲頭頂,端端正正的盤坐在了巫家的腦袋正中位置。
一縷邪氣閃爍,這個黑草製成的小人兒,當衆變成了滿臉大鬍子的李魁勝模樣,端的和李魁勝生得一模一樣,連臉上的鬍鬚數量都一般無二。
巫甲笑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說話了。無論他們有多少後手,只要他們的巫法造詣勝不過老朽,你小子就定然平安無事。”
黑日教首蹲在一旁,怪笑了一聲。
十大長老齊齊怪笑。
黑帝骷髏內外,更有黑日教會的衆多長老、執事,還有那些精銳教衆齊齊放出了可怖的巫力波動。一時間陰風漫天,鬼氣沖天,可怖的巫力波動連綿一體,在空中變成了數十丈古樸、洪荒的巨大人面若隱若現。
相柳氏在場的族人們,臉色就變得極其難看了。
李魁勝看了看刑天鯉,刑天鯉朝着他點了點頭。李魁勝又看了看盤坐在巫甲腦門上的黑草人,重重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狠狠的指了指被刑天鯉一拳打暈,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的相柳白蝰。
“罷了,罷了,看在當年,大家也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情分上,以前之事,一筆勾銷。”
“相柳白蝰,以後,咱們就不是兄弟了。”
“老子編組的新軍,老子全部拉走……小魚兒,以後,老叔就在你這裡,給兄弟們找口飯吃了……”
“還有,相柳赤練……老子這些天,就當被鬼壓牀了。”李魁勝麪皮通紅,雙眼翻白,不斷地往地上吐吐沫:“老子,就當做噩夢,被鬼壓了罷?你,你,你,你們這羣混賬東西……”
李魁勝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他終於情緒失控,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老子造了什麼孽啊……”
李魁勝手指着相柳赤練,哆哆嗦嗦的,麪皮發赤,嘴皮發黑,一副隨時可能吐血的模樣。
相柳赤練眯着眼,再次厲聲喝道:“姑奶奶就問你一句,你承認否?老孃肚皮裡的娃娃,是你的種?”
刑天鯉眯着眼。
《原始巫經》中,大片星火迸濺,諸多‘呼魂’、‘引命’、‘千里牽機’、‘百世追因’之類的因果律巫咒神通紛紛冒了出來。
刑天鯉雙眸噴瓦藍色的神光噴涌,他雙手藏在袖子裡默默結印,以道門推衍神通,配合巫道秘術,根據‘夫妻’、‘胎兒’、‘血脈牽扯’等關鍵,一點點推衍相柳氏的圖謀。
虛空,微微一亮。
靈臺紫府上,太乙仙魂爆出極華美的仙光,刑天鯉突然冷笑出聲:“李叔兒,你就答允他……沒錯,這老女人肚皮裡的娃,是你李魁勝的娃兒,是我刑天鯉的兄弟……那又如何?你們,能從道爺這裡,劫走一絲半毫的氣運麼?”
刑天鯉狂笑。
黑帝骷髏劇烈震盪,一波波黑色光漩朝着四周瘋狂涌動,六十四件巫寶齊齊放出奪目的光芒。隨着刑天鯉一句話出口,虛空中諸多複雜的因果牽連齊齊涌動,冥冥中,和相柳氏有關的諸多因果、氣運等玄異之力,紛紛以相柳赤練腹中的胎兒爲紐帶,浩浩蕩蕩涌向了李魁勝。
‘嗤嗤’聲不絕於耳。
衆人都注意到,巫甲釋放,纏繞在李魁勝身邊的陰風劇烈震盪,一層層陰風不斷被消磨。地面上,大片大片的黑色冰霜迅速解凍,化爲霧氣升騰,巫甲凝成的、籠罩了整個皇城的九枚巫紋齊齊崩碎。
巫甲悶哼一聲,身體一晃,向後踉蹌着倒退了三步。
他頭頂黑草編成的小人兒也是一聲怪叫,一根根纖細的黑草轟然炸開,在巫甲無比心痛的怒罵聲中,這支有着奇異妙用的替身小人兒,硬生生被冥冥中的氣運巫法的反噬燒成了灰燼。
巫甲厲聲道:“主上當心,有修爲不弱於吾等之人,以至寶調動氣運,行‘奪運改命’之事。”
刑天鯉冷哼了一聲。
‘奪運’?
‘改命’?
他一聲大喝,通天妙竹化爲青萍劍,一抹清澈淡雅、逍遙出塵的劍光橫貫虛空,森森劍意騰空,一擊斬在了向李魁勝捲去的那無形因果線上。
“換血!”
“改命!”
“奪!”
刑天鯉大笑,通天妙竹正在瘋狂融合那些大羅仙劍、太乙仙劍,更有十幾萬柄金仙劍、天仙劍的本源不斷融入,不斷強化通天妙竹。
如今通天妙竹顯化的青萍劍,其威勢,已經遠遠超過了太乙境界應有的水準。
一劍斬出,所有人都在神魂深處,聽到了從好似無窮遠的高維虛空中,傳來的一聲極刺耳的裂帛聲響——李魁勝猛地深吸了一口氣,他只覺渾身一陣輕鬆,好似驟然脫掉了數十重厚重的鐵甲,從肉身到靈魂,都說不出的輕快輕靈。
下一瞬,一陣刺痛襲來。 刑天鯉這一劍,不僅斬去了如今李魁勝身上牽扯的所有因果,更直接劈開了李魁勝的身軀,露出了他白慘慘的骨骼——刑天鯉手一指,李魁勝的骨骼就寸寸崩裂,從他體內崩了出來。
大片青氣涌動,那根還沒被通天妙竹吸收殆盡的巨大先天甲木樁子上,‘咔嚓’一聲,一截丈許高的木頭崩脫,隨着刑天鯉的心意,化成了一具通體碧綠、宛如綠寶石雕成的人類骨架。
大袖一揮,刑天鯉將這具先天甲木凝成的骨架,直接塞進了李魁勝的身軀。
巫甲等人看得是眉飛色舞,一個個撫掌大笑。
虛空中,一聲驚怒交集的咒罵聲隱隱傳下來。
刑天鯉掐印,唸咒,青萍劍化爲七寶妙樹,七彩佛光衝着李魁勝輕輕一蕩,無窮的佛門造化生機涌動,這具先天青木雕成的人骨架,就和李魁勝的身軀完美融合。骨骼中,自然而然有碧綠色的骨髓生成,無數神經、軟骨、筋膜等紛紛滋生,和李魁勝原本的血肉完美無缺的契合成了一體。
李魁勝大聲呼喝。
大片粘稠的污血從他毛孔中噴出,更有森森綠氣從他皮膚下涌出,將所有污血彈飛老遠。如此一盞茶時間,從李魁勝體內冒出來的污血大概能有三五百斤之後,他的毛孔中滲出的血水,已經是晶瑩剔透、碧綠如玉。
虛空中,劍芒閃爍,無數人都齊齊聽到了一陣刺耳的撕裂聲。
其聲音極其響脆,宛如琴絃崩斷,震得人心絃震盪,好些人神魂紊亂,齊齊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刑天鯉雙手結印,掌心有佛光涌動。
論‘因果’之法,佛門居上,刑天鯉低聲唸誦佛咒,以佛門‘斷因果’之神通,配合斬斷萬物的道家劍道秘術,強行崩碎了李魁勝前生今世的一切因果牽連。
如此逆天之舉,很艱難。
按理,一名修士,需要修煉到大羅金仙境界,才能操控時間,執掌命運,於冥冥中斬斷、收攝一切因果,從此萬法不沾、萬劫不染、清淨空靈、超脫一切。
那是大羅境界才能做到的事情,刑天鯉自身,還沒抵達這個層次。
僥倖,李魁勝相比刑天鯉,很弱。他太過於弱小,刑天鯉無法斬斷自身因果,卻能借助黑帝骷髏和一衆巫寶之力,強行斬斷李魁勝的所有因果牽連。
更不要說,他以巫門禁術,爲李魁勝換血、換命。
他以先天甲木雕刻骨架,強行打入李魁勝體內,爲他更迭血脈,強行將他轉化爲太古巫族‘木之句芒’血脈——這是太古巫族的禁術,放在大虞的人族部落聯盟時代,若是有人施展這等巫法,人族的執法使者,早就找上門去了!
太古之時,人族強者如雲,絕頂高手無數。
但是,再強大的高手,哪怕父母雙方,都是最頂級的巫帝強者,你也無法確保,自己生下來的孩兒,一定就能繼承父母的天資稟賦,擁有絕佳的潛力——有時候,父母雙巫帝的強者,誕下的孩兒,甚至只有尋常‘巫人’的潛質!
‘換血奪命’禁術,油然而生。
也不知道是哪位逆天的古巫,發明的禁忌之術,擄掠一名天賦潛質絕佳,卻還沒成長起來的孩童,剖開肉身,取出骨架,將其植入自家天賦欠缺的孩兒體內,從而奪取對方的潛力和氣運……
這般禁術,曾經盛行一時,也引發了太古人族部落聯盟內部幾次巨大的風波,差點導致了各部族的滅族大戰。最終,此等法門,就被列入了禁忌之法,再也不允許大巫們學習、施展。
刑天鯉就是動用了這等禁忌之法。
他沒有奪取他人的骨架、血脈,而是直接用先天甲木,創造了一副完美的先天骨架,植入了李魁勝的身軀。
血脈,人之精血根本——李魁勝的血脈都變成了‘木之句芒’一脈,他肉身的一切,包括他的遺傳基因都徹底變化了——相柳赤練肚皮裡的孩子,和他句芒一脈的李魁勝,有半根毛的關係?
虛空中,一條條和李魁勝牽連的因果線徹底崩碎。
冥冥中,有一件氣息可怖的巫寶驟然破空而出,可怕的命數之力化爲一條條可怖的觸手,以相柳赤練腹中的胎兒爲‘基點’,瘋狂的向着虛空四方蜿蜒而來。
但是沒有半點兒氣息。
這件巫寶,顯然是和刑天鯉那六十四件鎮族巫寶同級別的重器,驅動這件巫寶的人,其修爲分明也達到了太乙境界。
饒是如此,任憑那人如何催動,李魁勝已經徹底改頭換面,從內到外,連命數、氣運都徹底的扭轉了——無數條可怖的命數之力在虛空中胡亂抓撓,卻根本捕捉不到李魁勝的半點兒氣息。
一朵尺許大小的淨世白蓮浮現,就這麼虛浮在他頭頂一尺多高的地方。虛空中,一道道宛如洪流的太初之炁呼嘯涌來,被淨世白蓮淨化後,化爲縷縷清澈如泉水的明光,不斷注入李魁勝體內。
衆人就聽到,李魁勝體內精血鼓盪聲不斷響起。
句芒一脈血脈,乃是木之大道,生命力最爲強盛,李魁勝低沉的呼喝着,眼看着肉身一寸一寸的拔高,肉身變得越發的強壯、健碩。
木之一道,衍生風,衍生雷。
不需要他李魁勝做任何修煉、參悟,在刑天鯉的操控下,李魁勝體內的血脈被激發,先天太乙青雷於血氣中轟然爆發,更有一縷縷宛如利刃的風勁綿綿而生。風雷聲激盪,李魁勝周身都被縷縷電光包裹,更有沉悶的風嘯聲不絕於耳。
巫人,巫丁,巫卒,巫將……
六十四件巫寶懸浮高空,強行鎮住了李魁勝瘋狂膨脹、極速強大的肉身,讓他的肉身不至於因爲力量的急速增長而崩潰。同時,一道道奧妙的巫紋不斷烙印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巫力和精血打磨得精粹無比、異常凝鍊。
幾個相柳家的老人眼看着李魁勝生生被改命,氣息、命數、甚至是容貌,都朝着和之前迥然的地步轉變,一名老人氣急敗壞,嘶聲怒罵:“刑天鯉,你欺人太甚……這筆賬,你須得給我們一個交待,哪怕我們對李魁勝使了點手段,赤練兒的清白,卻是毀在了他手中!”
刑天鯉一聲長嘯。
黑帝骷髏猛地墜落,張開大嘴,將這言語極度無恥的相柳氏老鬼一口吞了下去。
懶得浪費口舌,直接吞殺就是——區區一個剛剛踏入金仙境的老巫罷了,這點精血能量,給黑帝骷髏拿來充當零嘴兒,卻是最好不過。
斜刺裡,來自大虞的一名老巫突然開口大笑,他身上有濃郁的青色木氣翻滾,同樣有風雷之力大盛。他撫掌笑道:“妙哉,這小娃娃,居然是我句芒一族的純正血脈……唔,刑天鯉,讓你家老叔列入我大虞句芒氏的族譜罷?”
“我句芒氏,可不在乎他相柳氏的鬼蜮伎倆。”老人笑得賊燦爛,他斜了那些臉色難看的相柳氏族人一眼,優哉遊哉的說道:“我句芒氏,乃是五方正神嫡傳,上古之時,吾族血脈,最是尊崇不過……相柳氏嘛,認真算起來,不過是我句芒氏毒之一道的血脈分支罷了……”
在場的相柳氏老鬼們氣急敗壞,想要反駁,卻張口無言——人家句芒氏的長老,說的可是大實話,他們相柳氏,本來就是句芒氏的分支血脈,無非是在分化的過程中,融入了其他的一些天地威力罷了。
刑天鯉指了指那些相柳氏族人,冷聲道:“今日之事,我們慢慢計較。你們相柳氏不給一個交待,道爺就去給你們一個交待……唔,嗯?”
刑天鯉突然驚咦了一聲。
在場所有修爲足夠的修士,齊齊一挑眉頭,駭然看向了遠方天際。
天空,多了一顆‘客星’……一顆在泰蘭星的天空中,從未出現過的星辰……而且,以衆人的修爲,都能判斷出,泰蘭星,即衆人腳下的這塊大地,正在以驚人的高速,朝着那顆凝滯不動的星辰逼近。
有精通卜算之道的老巫急忙掐動手指,一陣卜算後,他駭然色變。
“這是,要撞上了啊!”
“還有,半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