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禪不但是嵩山派的宗師,亦是當代武學大家,一見到本派這一招雄奇精奧的劍招,自要看個明白。眼見甯中則這一劍刺來,內力並不強勁,只須刺到自己身前數寸處,自己以手指一彈,立時可將她長劍震飛,不妨看清楚這一招的後招,是否尚有古怪變化。但見甯中則這一劍刺到他胸口尚有尺許,便已縮轉,一斜身,長劍圈轉,向他左肩削落。
這一劍似是嵩山劍法中的“千古人龍”,但“千古人龍”清雋過之,無其古樸;又似是“疊翠浮青”,但較之“疊翠浮青”,卻勝其輕靈而輸其雄傑;也有些像是“玉井天池”,可是“玉井天池”威儀整肅,這一招在甯中則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劍下使將出來,另具一股端麗飄逸之態。
左冷禪眼光何等敏銳,對嵩山劍法又是畢生浸淫其間,每一招每一式的精粗利弊,縱是最最細微曲折之處,也無不了然於胸,這時突然見到甯中則這一招中蘊藏了嵩山劍法中數大名招的長處,似乎尚能補足各招中所含破綻,不由得手心發熱,又是驚奇,又是喜歡,便如陡然見到從天上掉下來一件寶貝一般。
當年五嶽劍派與魔教十長老兩度會戰華山,五派好手死傷殆盡,五派劍法的許多精藝絕招,隨五派高手而逝。左冷禪彙集本派殘存的耆宿,將務人所記得的劍招,不論精粗,盡數錄了下來,匯成一部劍譜。這數十年來,他去蕪存菁,將本派劍法中種種不夠狠辣的招數,不夠堂皇的姿式,一一修改,使得本派一十七路劍招完美無缺。
他雖未創設新的劍路,卻算得是整理嵩山劍法的大功臣。此刻陡然間見到甯中則所使的嵩山劍法,卻是本派劍譜中所未載,而比之現有嵩山劍法的諸式劍招,顯得更爲博大精深,不由得歡喜讚歎,看出了神。倘若這劍法是在一個勁敵手下使出,比如是任我行或令狐沖,又或是方證大師、沖虛道人,左冷禪自當全神貫注的迎敵,縱見對方劍招精絕,也只有竭力應付,哪有餘暇來細看敵手劍法?
但甯中則內力不如自己,殊不足畏,真到危急關頭,隨時可以震去她的長劍,當下打起精神,潛心觀察她劍勢的法度變化。羣雄眼見甯中則長劍飛舞,每一招都是離對方身子尺許而止,似是故意容讓,又似是存心畏懼,左冷禪卻呆呆不動,臉上神色忽喜忽憂,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如此比武,實是從所未見。
羣雄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都是驚奇不已。只有嵩山派門下羣弟子,個個目不轉瞬的凝神觀看,生怕漏過了一招半式。甯中則這幾招嵩山劍法,正是從思過崖後洞石壁上學來。石壁上所刻招式共有六七十招,嶽不羣細心參研後,料想其中的四十餘招左冷禪多半會使,另有數招雖然精采,卻尚不足以動其心目,只有這一十三招,倘若陡然使出,定要令他張口結舌,說甚麼也要瞧個究竟不可。石壁上所刻招式,畢竟是死的,未能極盡變化,甯中則只依樣萌蘆的使出,但左冷禪看後,所有前招後招,自行在腦中加以補足,越想越覺無窮無盡。
甯中則堪堪將這一十三招使完,第十四招又是從頭使起,左冷禪心念一動:“再看下去呢,還是將她長劍震飛?”
這兩件事在他都是輕而易舉,若要繼續觀看,甯中則劍招再高,畢竟也傷他不得;要震飛她兵刃,那也只是舉手之勞。可是要在這兩件事中作一抉擇,卻大非易事。
霎時之間,在他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這些嵩山劍法如此奇妙,過了此刻,日後只怕再也沒機緣見到。要殺傷了這小妮子容易,可是這些劍法,卻再從何處得見?我又怎能去求嶽先生試演?但我如容她繼續使下去,顯得左某人奈何不了華山門下一個年輕女子,於我臉面何存?啊喲,只怕已過了一十三招!”
一想到“一十三招”這四字,領袖武林的念頭登時壓倒了鑽研武學的心意,左手三根手指一轉,手中長劍翻了上來,噹的一聲響,與甯中則的長劍一撞,喀喀喀十餘聲輕響過去,甯中則手中只剩了一個劍柄,劍刃寸斷,折成數十截掉在地下。
甯中則縱身反躍,倒退數丈,朗聲道:“左師兄,師妹在你跟前,已使了幾招嵩山劍法?”
左冷禪閉住雙目,將甯中則所使的那些劍招,一招招在心中回想了一遍,睜開眼來,說道:“你使了一十三招!很好,不容易。”
甯中則躬身行禮,道:“多承左師兄手下容情,得讓師妹在你面前班門弄斧,使了一十三招嵩山劍法。”
嵩山派中一名瘦削老者走了出來,正是被左冷禪從鎮武司救出來的“仙鶴手”陸柏,朗聲道:“左掌門神功蓋世,衆所共見,兼且雅量高致,博大能容。寧師妹學得了我嵩山派劍法一些皮毛,便在他老人家面前妄自賣弄。左掌門直等她技窮,這才一擊而將之制服。足見武學之道,貴精不貴多,不論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只須練到登峰造極之境,皆能在武林中矯然自立……”
他說到這裡,羣雄都不禁點頭。這一番話,正打中了各人心坎。這些江湖漢子除了極少數高手之外,所學的均只一派武功,陸柏說武學貴精不貴多,衆人自表贊同,這些人於這個“精”字是否能夠做到,固然難說得很,至於“多”,那是決計多不了的。
陸柏續道:“當別派同道練劍之時,暗中窺看,偷學到了一些劍法,便自稱是精通五嶽劍派的各派劍法。其實各派武功均有秘傳的師門心法,偷看到一些招式的外形,如何能說到‘精通’二字?”
羣雄又是點頭,均想:“偷學別派武功,原是武林中的大忌。這筆帳其實該當算在嶽不羣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