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莊瑾分隔兩三日回來,第一晚自然是在陳芸這邊。
陳芸的房間極爲素簡,除了一些簡單的裝飾外,別無長物,不過卻有許多莊瑾熟悉的東西:那幅月中老人的掛畫、當年在城北醋君巷遊玩歸來的載花小影圖、那盆修剪至如今的盆栽……種種之物,記錄着一點一滴的過去。
月光透過窗子明晃晃照進來,映照在牀前的地面上,旁邊,陳芸沐浴過後,身着一身素白單衣,髮絲間還有着點點水汽,莊瑾給她扇着風,清幹頭發,夫妻倆說着話。
“我看下午清妹妹很是感動呢,只是,那兩顆朱果給清妹妹用了,對夫君的修煉,真無妨礙麼?”
“這般資源,有了的確更好,沒有也無礙,不過一些身外之物,一家人的感情更是珍貴。”
“夫君說的是呢!”
陳芸頓了一下,又道:“珺妹妹今日回來,也沒說城北之事,可見心意。”
不用想就知道,沈緒珺回去,承受了沈家那邊不小壓力,回來卻一字沒說,要莊瑾幫忙如何,這就是表明態度,站在莊瑾這邊。
莊瑾聽着微微頷首。
這點沈緒珺就做的很好,不是像什麼扶弟魔,或者挖自家牆角補貼孃家的人,知道自己根基在於夫家,也是這個家給了對方歸宿感……這般的感情,都是真心換真心,一點一點相處出來的。
這也很大程度歸功於莊家的環境,莊瑾性情隨和,陳芸也有帶頭,不計較什麼,終有如此。
“家中和睦,有芸娘很大一份功勞,芸娘操持這些,確是委屈了,修行進度都有所拖累。”
別的不說,在莊瑾娶了兩位平妻後,家中修行資源就有所分散。
“沒呢,我與夫君一體,都是爲了家中嘛,多多少少,也都在自家。”
陳芸螓首微搖,相比外物,她其實更在乎與莊瑾的感情,兩人間的心心相印。
莊瑾拉住陳芸的手,明白對方心意,即使如今,與慕清、沈緒珺,乃至餘青君,也都有了感情,可感情也有着深厚輕重之分,陳芸從微末陪伴,毫無疑問乃是第一,在他心中有着最重的分量。
咚咚咚!
“夫君、芸姐姐,睡了麼?”這時外面傳來慕清的聲音。
……
慕清找來,說有些孃家的事情想說,莊瑾與慕清出去。
“夫君,慕、沈兩家並不簡單,底蘊深厚,萬不要小看了,如有什麼想法,當謹慎、慎重。”
慕清以自家舉例:“如慕家,乃是兩三百年前從世家分支出來,如今關係早已遠了,卻也遠勝外人,在朝廷上面也有些關係……”
若非如此,慕遠圖挖府衙牆腳,化公爲私,怎麼可能讓州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真當朝廷是聾子、瞎子麼?
“我想說,若是夫君與兩家爭鬥,不一定會有什麼,但若是想像如藥王幫那般滅了,又是另一回事,須得做周全準備。”
莊瑾早有一二猜測,聽聞微微頷首,可點到一半,又是停下:“等等,清兒,咱們怎麼說到要滅了兩家的?”
“夫君若有心稱霸滇南一府,作爲根基,我們可從容佈局,慢慢來,此事多有成算。”
慕清看着莊瑾道,以莊瑾如今的實力,以及她對兩家瞭解、謀劃,此事說是‘多有成算’,以她保守性格,其實已然是十拿九穩。
莊瑾看着慕清,好傢伙,下午果真是感動對方了,這都幫着自己謀劃稱霸滇南了,可旋即又是臉色古怪:“那岳丈大人怎麼辦?”
“天下之大,又非只有滇南一地,隨着局勢衍變,一點點敲碎心防,爹爹會一步步認清形勢,接受現實,主動離開,去往別府……慕家投入的資源留下,就當又一份的嫁妝了。”
莊瑾:……
不知慕清這話,若是讓慕遠圖聽到,對方會是什麼感受?這小棉襖都不是黑心棉,簡直是漏風、破洞了。
“我無心如此,滇南只是一程,等這邊資源於我來說,進無可進,就會離開。”
莊瑾心有底線,自身是從沈家學武,獲得接觸超凡的機會,沈家於他有着恩義,不願做出謀人根基的事情。
更何況,從長遠來看,要去往州中,追尋武道更高境界,也需要一個正面形象,不能揹着一個‘忘恩負義,兩面三刀’的標籤。
“夫君若是立志武道,如此是對的。謀求一府,一地稱霸,和去往州中,追尋更高武道境界,這是不同的路子。現在做下這等事,於將來的確不利,會讓以後的路不好走。”
慕清說着,心中浮現出一抹哀傷。
去往州中,若是享樂,以先天之尊,足可享受萬般榮華,可若是想要在武道繼續向上,大乾八百年,早已形成一套嚴密制度,幾乎封死向上的通道,不是那麼簡單的。
以她的見識,這般做要捨棄很多,苦心孤詣,步步爲營,如履薄冰……即使如此,也未必有那突破世家封鎖的一線機會。
不過那是將來的事情,迴歸眼下,慕清已確定莊瑾訴求,只是需要慕、沈兩家平衡,提供一個穩定環境,持續供給修煉資糧。
“那事情就簡單多了,明日夫君只需如此如此,既可平衡兩家,又可保持過往的超然,還能爭取到極高的話語權。”
“清兒此計甚妙。”
莊瑾大方向所想與慕清一致,不過具體細節處理,對方的方法更巧妙,只能說慕清的確聰慧,對人心把握恰如其分。
……
次日,莊瑾與沈先鴻、慕遠圖相見,三方商談城北之事。
莊瑾看去,只從外表看,沈先鴻已然看不出受傷跡象,大概又是以秘法壓制了。
一見面,沈先鴻、慕遠圖兩人就是掐起來。
“慕知府趁着我與莊生出去,偷佔下半個城北,破壞當初約定的勢力劃分,這不好吧?”
“呸,你這個臉白心黑的,我爲什麼這麼做,你自己心裡不清楚麼?真要我說出來?”
“慕知府不妨說出來,讓莊生評評理。”
“我……”
慕遠圖憋得臉紅,可看了眼莊瑾,終究是沒說出來。
沈先鴻給了莊瑾先天身法武技,打破默契,在他們兩人之間,他是佔着道義的,可說出來,反對沈先鴻這般做法,就是針對莊瑾,會將莊瑾推向沈先鴻,不利於今天爭取利益。
“我就不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慕遠圖如地痞無賴、小流氓般,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不吝架勢,反正半個城北佔下了,我就死皮不要臉了,你說咋辦吧?
“慕知府真不歸還?”
“不還。”
“那這樣,我們都不出手,讓下面人自行爭鬥如何?”
“這……不行。”
慕遠圖是想來佔便宜,獲取增量資源的,可不是來和沈家消耗的,真要和沈家消耗,勢必拖累自家發展,那還不如直接退出佔的那半個城北吶!
他被逼到牆角,也只能提出道:“不來這些彎彎繞的,這樣,咱們打一架,沈家主你贏了,半個城北還你沈家,那事我也不說什麼了;我若是贏了,半個城北也照樣奉還,可你沈家要將下面兩個縣城的進獻資格,讓給我慕家……如此可行否?給個痛快話!”
這次輪到沈先鴻難做了,對這場比鬥,他也不能不答應,不然,反倒顯得心虛了。
‘不能讓兩人比鬥,不然沈先鴻在比鬥中露出破綻,暴露自己受傷,勢必破壞兩家平衡,將來多生事端。’
莊瑾暗道着,知道該自己出場了:“家主、慕知府,兩位都是我的岳父,若是在我這裡比鬥,傳出去外人還會以爲我不會做人,這樣,兩位看這座假山如何?”
沈先鴻、慕遠圖都是看去,這是一座高四五丈的假山,山石乃是青花石,質地堅硬。
“山石堆迭,嶙峋錯落,出自名家之手,不錯。”
“我對這玩意兒卻是不瞭解,女婿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我若說一掌碎山,兩位以爲如何?”
“不可能!”
慕遠圖斷然開口:“如此質地、規模的假山,別說先天真氣境第一層次,就是先天真氣境第二層次——氣動雷音,也不可能做到一掌碎山,先天真氣境第三層次煉氣如虹,或可一刀兩斷,但要說讓這山炸碎,卻也是難。”
“莊生說笑了。”沈先鴻知道莊瑾如今真實境界,卻也感覺幾不可能。
“這樣,我只出一掌,若摧碎此山,那就是天意,二位止戈,還是按照以前劃分,慕家退還半個城北,家主因爲那緣由,給慕家送上一份禮物賠禮……若是不成,兩位繼續比鬥,如何?”
因爲此事究根溯源,乃是沈先鴻交易《逍遙御風》,與莊瑾也有些關係,故而此時他隱隱偏向沈家,站在沈先鴻一邊。
“可。”沈先鴻說着,看了慕遠圖一眼。
慕遠圖見此,也不可能不答應,不然結果且不說,面子先丟了,他也是果斷性格,一口答應下來:“好,那就給女婿你一個面子,看看你能否一掌摧山。”
“好,就如此說定了。”
莊瑾微微頷首,就站在原地,擺開架勢,伸臂擡腳,雙手環抱之間,一個丈許的太極陰陽魚圖案形成,在他一轉一推之間,旋轉飛出。
“先天真氣境第二層次——氣動雷音?!”慕遠圖看到莊瑾真氣離體,失聲驚呼。
沈先鴻早就知道,卻是並不意外,只是看向那座假山。
唰!
那太極陰陽魚一閃沒入,在凝滯了一個呼吸後,白光從假山中部迸發,然後傳來爆炸之聲,整座假山轟隆隆破碎。
——原來,莊瑾早已觀察過,這一掌打在假山重心,一個節點之上,這裡粉碎,就如多米諾骨牌推倒了第一張,瞬間引起連鎖反應。
“好女婿,你還真是給我一個天大的驚喜。”慕遠圖說着,因爲莊瑾如今的境界,心中無比忌憚。
“原來如此。”沈先鴻看着若有所思,大概明白莊瑾如何做到。
對莊瑾的境界,如今主動表現出來,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他反而安心了。
‘前世有轅門射戟止戰,今世有我一掌碎山止戈,倒也算是一段佳話。’
莊瑾看着兩人認可,知道此事至此,就算解決了。
“哈哈,現在想想,城北之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賠禮道歉就不必了,這樣,沈家主咱們去喝一頓,此事就當揭過了,如何?”
“如此甚好。”
之前針對相對的兩人,這一刻卻是又形成默契,顯然是準備去商量,如何應對莊瑾。
“不忙,我一家明日就要離開府城,繼續遊歷,今日這頓飯何不一起?”
“賢婿又要走,去往下面縣城?這可真是……”
慕遠圖臉皮抖動,擠出一絲不捨:“府城繁華,賢婿何不留下,非要下去縣城?”
‘你這表情還能不能再假一點?’
莊瑾腹誹着,與慕遠圖、沈先鴻客套推辭了兩句,知道大局已定。
之前提出賭約,幫助沈先鴻遮掩,將慕遠圖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如今自己這一退,繼續去往下面縣城,大大削去兩家忌憚……等離開之後,兩家也會考慮自己,不敢爭鬥,以防被摘果子。
‘以前我與沈先鴻、慕遠圖同是先天,作爲紐帶、中樞,如今實力超過兩人,卻無勢力,也是成爲一極,與慕家、沈家構成三角結構,三足鼎立,這就又是平衡穩固了。’
……
這日上午,本來劍拔弩張的商談,因爲莊瑾一掌碎山,衍變成三方一起喝酒的酒宴,沈先鴻與慕遠圖和解,以及爲莊瑾一家送行。
也就在這頓飯中,這邊達成的結果,以及其中傳奇過程,莊瑾立下賭約,一掌摧山的事蹟,也是跟着一同傳出,在城中引發巨大轟動。
——這其中也多有沈、慕兩家的推波助瀾,莊瑾在外人眼中,如今仍算作沈家中人,宣傳此事,可以挽回前兩日丟失半個城北的印象分,爲沈家揚威;慕家則更多是出於忌憚,想將莊瑾高高捧起來,給他營造一個高風亮節的形象。
一時間,此事在城中廣爲流傳,茶樓飯館,說書人多有添油加醋講起,百姓更是津津樂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