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傑送走周沈年，站在門口，臉色越來越陰沉，片刻，伍傑轉身上了臺階，越走越慢，頓住，招手叫過小廝吩咐道：“去請朱二爺來一趟，天落黑了再過來，悄悄兒的。”
“是。”小廝答應一聲，出門去請朱二爺。
傍晚下起了細雨，暮色漸漸浸上來，伍傑站在廊下，看着細密的雨絲沒入暮色中，又被燈光照應出來。
這雨是個好兆頭。
木屐敲着青石板，清脆而節奏分明，越來越近，又戛然而止。
朱二爺在門廊下脫了木屐蓑衣，沿着遊廊進了垂花門。
“出什麼事了？”朱二爺看到廊下的伍傑，就揚聲問道。
“進屋說話吧。”伍傑看着朱二爺走近了，微笑道。
邁進門檻，伍傑道：“周沈年今天過來看望我。”
“特意過來看望你的？這是大好的事。”朱二爺頓時滿臉喜色。
伍傑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我覺得他有幾分不自在，就多心試探了幾句，和他說起先生週年之後打算好好的辦幾場文會，將先生的學說發揚光大。”
“他怎麼說？”朱二爺將伍傑氣色不對，心提了起來。
“他很敷衍，我又探了幾句，說是到時候請他幫忙，請世子妃講一講格致。”
“他怎麼說？”朱二爺上身前傾。
“他說：這真是極好的事。”
朱二爺鬆了口氣。
“先生的週年祭，世子妃怎麼會過來講學呢，周沈年明知道這不合適，大約也知道世子妃不會過來，卻說是極好的事。”伍傑接着道。
朱二爺的心又提了起來，“那他是什麼意思？”
“我覺得，大約是世子那一關，咱們沒過去。”伍傑神情晦暗。
當初他不該陪着先生去京城，他當時猶豫了再猶豫，可到底沒抵得住那份誘惑。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朱二爺的心起起伏伏。
伍傑看着他，沒說話。
朱二爺臉色變幻不定，沉默了好一會兒，有幾分艱難的問道：“那咱們該怎麼辦？”
他極其不願意相信伍先生說的這個沒過去，可他跟伍先生交往的這十來年裡，伍先生料事從沒錯過。
“蟄伏。我得退後一步，去請吳容出面主持大局。”
這一下午，伍傑已經想的清楚明白了。
“那我呢？”朱二爺臉都白了。
吳榮是東溪先生的外甥，也是東溪先生屬意的承衣鉢者。可伍先生跟那位吳榮極其不對付。
“你不用動。”伍傑看着朱二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着道：“你要是想保住朱家，保住你在朱家的位置，就讓陶會長去找吳榮，你退後一步。”
“你退後，我也退後，你不是說過，退後就是萬劫不復？”朱二爺急了。
“周先生是位君子，所以纔有所流露，可世子爺到底要做什麼，從他這些流露上無法推測，只能等他們有所作爲才能看出來，可到那時候只怕就晚了。
“咱們已經站起來了，咱們站起來的太早了。”
伍傑心裡涌出股懊悔，他還是過於急切了，就像陪先生進京城那一次一樣。他已經把局勢整理到他想要的樣子，他的棋盤亮出來的太早了，他就成了站在明面的那一方。
“咱們得坐下。”伍傑聲音低而沉。
“那還能再站起來嗎？”朱二爺問道。
“不知道。”伍傑看着朱二爺。
“就憑你覺得周先生態度不對？你感覺不大對？”朱二爺語氣不大好。
“我退意已決。”伍傑聲調淡然。
“我想再看看。”朱二爺看着伍傑道。
“嗯。”伍傑看着朱二爺，片刻，垂下眼皮。
……………………
李金珠和李士寬李老太爺和老伴兒在二兒子李文儒的陪同下，趕到杭城別業時，是李小囡和顧硯到達隔天了。
顧硯一大清早就去臨海鎮了，李金珠和李士寬夫婦被帶進迎雲堂時，李小囡已經等在迎雲堂了。
李金珠和李士寬夫婦都是一身隆重的大禮服，李金珠在臺階下，仰頭看到站在門檻內的李小囡，眼眶一熱，急忙擰過頭，用力眨眼，將衝上來的眼淚眨回去。
晚晴和雨亭一左一右衝下臺階，一個扶着李金珠，一個扶着唐老夫人。
沈嬤嬤侍立在李小囡身後，看着三人邁過門檻，微微揚聲笑道：“大奶奶，不如請兩位老祖宗和李夫人先換了衣裳再說話吧。”
“把這身衣服脫下來吧。”李小囡急忙接話道。
現在正是暑熱的時候，這一身大禮服又厚又重，唐老夫人額角已經一層熱汗了。
晚晴和雨亭帶着幾個小丫頭替三人除去那身厚重禮服，又送上溼帕子，給唐老夫人拿了件條披肩搭在透着絲絲汗漬的肩上，以防着涼，一通忙碌之後再上了茶，四個人都坐的規規矩矩，規規矩矩的說了一會兒話，三人就起來告辭。
晚晴和雨亭將三人送到二門，看着各自上了車。
唐老夫人將車窗簾子挑開一條縫兒，看着車子出了別業大門，才長長舒了口氣，“唉，我瞧着阿囡這日子富貴是富貴極了，可也太拘束了，阿囡那性子，當初在家的時候多淘氣，成天到處跑着玩兒。”
“你這個老太婆就是見識短沒眼力，阿囡哪裡拘束了？咱們一進去就能讓咱們把這身行頭脫了，這還不自在？那大家有大家的規矩，可不是拘束。”李士寬笑眯眯。
這一趟過來的時候，他這心一直懸着，這一趟之後，這心就能徹底的放下了。
阿囡已經站穩腳跟了。
兩輛大車停在李士寬在杭城的宅子門口，李文儒剛下馬，就看到一個小廝騎着馬直奔過來，下了馬，一邊見禮一邊笑道：“晚晴姐姐吩咐小的過來給二爺說一聲：世子妃一會兒讓人過來接李夫人到別業說說話兒，明兒請老太爺和老夫人，以及二爺二奶奶過府說話兒。晚晴姐姐還說，讓李夫人別忘了帶上梅姐。”
“有勞有勞。”李文儒已經十分適應他的新身份了，摸出一個小銀錁子遞給小廝，“大熱的天，買杯冰水。”
“謝二爺賞，小的告退。”小廝接過銀錁子，退後兩步，上馬回去。
“看到了吧。這是禮數。”李士寬一邊扶下唐老夫人，一邊笑道，轉頭看向李金珠笑道：“阿囡好得很呢，你趕緊去準備準備，我和文儒去挑些鮮物兒你帶着。”
“好，梅姐得高興壞了。”李金珠笑應，疾步進了二門，揚聲喊：“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