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趕到臨海鎮,問清楚怎麼拿到的人,以及這個人的前前後後,包括偶遇吳妙真,極盡奉承的事,想了想,吩咐把人給黃顯周送過去。
黃顯周接到人,立刻叫上姚先生,兩個人審了四個多時辰,差不多理清楚了,黃顯周命人將白興邦送到楊啓帆軍中單獨關押,抱着供詞趕緊去見顧硯。
顧硯閒等心急,乾脆把海稅司挨門查看了一遍,把海稅司查了個雞飛狗跳。
黃顯週一路找到海稅司最高一層那三間專門騰出來給顧硯使用的空曠屋子。
“就在這裡說吧。”顧硯看着黃顯周泛白的臉色。
“真是駭人聽聞。”黃顯周左右看了看,三間屋子空空蕩蕩,沒地方放懷裡的口供,只好在懷裡翻找。
“你先說說,口供我回去仔細看。”顧硯示意道。
“是,真是駭人聽聞。”黃顯周又重複了一遍,看起來是真的驚駭到了。
“世子爺拿到的這人叫白興邦,富陽縣人,戊辰年考過院試後,直到今年,也不過十四五年,他就急不可耐走了邪路!”黃顯周語調憤然。
“他不是你的學生,也不是你治下子民。”顧硯用摺扇在黃顯周肩膀上敲了兩下。
“是是是,世子爺教訓的極是。”黃顯周急忙欠身點頭,頓了頓,整理了情緒思路,接着道:“白興邦有個遠房表哥邢志遠,拜在東溪入室大弟子吳榮門下,這個邢志遠學問上一般,卻很善於打理財貨,也是因爲善於打理財貨,才得以拜入吳榮門下。
“白興邦說,東溪死後,東溪手裡的錢財都落入伍傑手裡,吳榮就拮据起來,邢志遠就到處找來錢的路子,也想搭上幾家有錢的絲綢行,正巧白興邦和範升安的大兒子有點兒交情,就把範升安牽線給邢志遠,範升安給邢志遠送了五萬銀子作爲入門禮,說好了,等範升安大兒子游學回來,就行拜師禮拜到吳榮門下。
“白興邦說他沒想到範升安的銀子是借來的,更沒想到範升安竟然因爲還不出銀子自殺了。
“白興邦還說,吳榮得知範升安自殺的事兒後極爲難過,已經讓邢志遠把五萬銀子還給了範家,並打算把範升安兩個兒子都收入門下好好教導,他這趟去範家,是因爲聽說範升安大兒子回來了,他去當面說這件事。”
顧硯聽的眉毛高擡,笑出來,點着黃顯周道:“你怎麼看?”
“下官以爲,白興邦說了一半,範升安確實給了吳榮五萬銀子,也許這五萬銀子也確實還給範家了,但範升安的死肯定不是因爲五萬銀子還不上。”黃顯周答道。
“嗯。”顧硯滿意的點點頭,“拽到了這個線頭,後面的一個一個都要拽出來!會用刑嗎?”
“下官不大擅長。”黃顯周心頭一顫。
白興邦可是位秀才,唉。
顧硯斜瞥着黃顯周的表情,不忍,還有點晦暗。
“放心,就是用刑,也是斯文刑罰,配得上白興邦讀書人的身份。”顧硯慢吞吞道。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的意思……下官是說,這是他咎由自取。”黃顯週一咬牙道。
“嗯,你明白就好,阿囡跟我說過一回,她說沒讀過書的人,壞起來層次不高,都是蠢壞,讀過書的人,特別是讀過大書的人,壞起來悄無聲息流毒深遠。好好想想阿囡這句話。人品德行和學問是兩回事,不要混爲一談。”
“是,下官有時候過於迂腐。”黃顯周這句迂腐認的情真意切。
這是他的毛病,他知道。
“你不是有時候過於迂腐,你是一直過於迂腐,你是個君子,可你不能以己之心度小人之腹。”
“是,下官牢記。”黃顯周欠身答話。
“接着審你的案子,你覺得該召誰過來,那就去召。”顧硯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是。”
……………………
一輛破舊的大車搖搖晃晃進了平江城門,車簾拉開一半,巧織外婆緊挨車門坐着,臉色晦暗陰沉的看着街道兩邊的繁華。
巧織外婆身後,巧織阿孃和巧織並肩坐着,兩個臉色都極其晦暗。
趕車的巧織父親王缺西跳下車,牽着那頭老驢在人羣中慢慢往前。
“你問問路。”巧織外婆伸頭喊了句。
王缺西彷彿沒聽到,只管牽着老驢往前走。
巧織外婆看着王缺西,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巧織這門親事,她們三個都捨不得不答應,她這個女婿卻是梗着脖子大發了一通脾氣,唉,她們真沒想到這親事跟巧織手裡的差使有什麼關係。
街上人多,車子走的極慢,巧織外婆往外挪到王缺西做的位置,伸手拍了拍女婿,“我覺得巧織女婿說得對,巧織撤差這事兒肯定是個誤會,東家上一趟來的時候巧織害喜害的厲害,要不然,當面跟東家解釋幾句,肯定就沒有撤差的事兒了,你別急。”
“巧織懷着身子還不到三個月,胎都沒坐穩,親家就讓巧織趕過來,他家一個人不來,破車老驢,還讓巧織在人家門口跪着不起來,這還是人嗎?”王缺西猛的站住,回頭衝巧織外婆吼道。
“阿爹!這門親事是我要結的,外婆也勸過我,你別衝外婆發脾氣。”巧織在車裡接話道。
王缺西擰過頭,拉着老驢悶頭往前。
“這事都怪阿孃。”巧織阿孃抓着女兒的手,淚水漣漣。
巧織外婆在車外呆坐了一會兒,慢慢挪回車裡,苦笑道:“親家老爺的話,咱們不能全聽。”
巧織擰頭看向車窗外,巧織阿孃臉色蒼白。
親家老爺說,要是東家不肯把差使還回來,那就讓巧織跪死在東家門前,那就是她們李家仗勢逼死了巧織。
“咱們得商量商量,怎麼辦。”巧織外婆聲音越來越低。
她已經想了一路了,她想不出來該怎麼辦。
“先找家腳店歇下吧,趕了一天的路了。”巧織阿孃迴避開巧織外婆的話。
“可不是,巧織該累壞了,我糊塗了。”巧織外婆陪笑應了句,欠身和王缺西說了。
王缺西擡頭看到家客棧,也不管是腳店還是客棧,拉着老驢直接往裡進。
巧織外婆看着奢華的歡門,嘴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