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的指令

不荒山上的風沙,總是催人心魂。

霍青魚還在旁邊專注的磨着那塊石頭,玄機不知不覺真的闔上了眼,睡了下去。她能夠感受得到這地界夜晚寒透了心肺的溫度,這冰冷泌着風沙一陣陣的吹來。

這地,還真不是人待的!

隨着風沙吹襲,玄機有種感覺,自己快被這裡的沙子給埋了。也在這一刻,有一雙手輕輕的拂開覆蓋在她臉上的沙土,露出她的面容。

玄機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入目所見的是霍青魚那雙清澈好看的雙眸,他居高臨下俯瞰着,衝自己展顏一笑,彷彿有無邊驚喜,“天公造物,竟然這般完美無缺,我要帶着你離開不荒山。”

那雙眼睛,看得玄機的心猛地一顫,她呼喊了一聲伸出手將他一推,不想竟推了個空。

玄機猛然驚醒。

心中的驚動此刻還在持續着,可看周圍的場景,依舊還是在紅崖的壁石上,夜色依舊濃重澄明,身旁的霍青魚此刻正被她的動靜驚到,瞠着一雙眼看自己。

霍青魚問她:“你做夢了?”

是的!

玄機做了一場夢,夢見……霍青魚,他說要帶自己離開不荒山。

這不是荒唐嗎?

定定的看着霍青魚好一會,玄機從夢中回過神來正想要開口時,夢中的記憶畫面如同流星劃過夜空一樣,驟然在腦海中迸開。

自己埋在沙子之中,被他從不荒山揹着一路往前走,越過山巔,越過河流,踏過星辰,走過日月……而自己,則在霍青魚的背上,從背後緊緊的抱住他的脖子。

而霍青魚則雙目深擰,眉峰遠眺時,剛毅無雙。

玄機被他揹着走,臉貼着他的背放心的隨他而去,這輩子便足矣!

足矣?

玄機再度被驚醒,眼前霍青魚的容顏過分放大在自己瞳孔中,自己什麼時候對這個男子有過遐想了?她一瞬間無法接受自己記憶閃現而過的畫面,過度驚嚇之時,一掌朝霍青魚的心口推打過去。

霍青魚完全沒有想到玄機一覺醒來居然發瘋的朝自己出手,勉強接住了她這一掌,“你發什麼瘋?”他看了一眼身後,他們這會正在山壁凸出來的石面上,跌下去也夠嗆。

可沒等霍青魚再度開口,玄機這一掌被他接住,反之乾脆擡起一腳將他一踹,霍青魚“啊”的大叫一聲,整個人往下頭掉去。

玄機驚魂未定,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不知該說什麼,“我怎麼會和這傢伙有過……”她自己都說不下去,有些無語的擡頭望着天,哭笑不得。

定然是這架身軀,哪裡零件搭不上了。

霍青魚被踹翻到崖底下,動彈不得,只有哀嚎的聲音傳來,驚動了玄機。

玄機垂眸,向下看了一眼,“死了?”

“斷了!”

玄機背脊一涼,心裡亦是有些愧疚,三兩下跳落崖底,彎下身蹲在霍青魚的跟前。不敢去扶動他,怕加重傷勢。

“你怎麼樣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玄機的話還沒說完,稍作不慎之時,卻見“傷重”的霍青魚忽然勾起一抹壞笑,猛地出手將玄機一拽,玄機整個人被拽倒了下來。

緊接着,霍青魚又一個翻身,帶着想還手的玄機在地上滾了幾圈,兩人全身沾滿了沙塵。

幾度翻滾之後,玄機被他鉗制住,整個人平躺在地面上。

霍青魚則雙腿跨過她的腰身,橫出一手,用肘壓住她的兩邊肩胛。側過臉“呸”的一聲吐出了滿嘴的沙,他一副做壞事得逞的小驕傲,“小娘皮,老子打不過你,還玩不過你?”

玄機沒有還手,眼神靜默的看着霍青魚此時略帶雅痞的模樣,靜靜的回想着自己記憶中閃現過與這個男子的畫面。

她與他之間,曾發生過什麼事?

靜止秋水,驚了潭底的魚。

霍青魚從認識這個女人開始,她便是一騎當關,一人一馬橫挑整個不荒山不在話下,兇得很!幾曾像現在這樣,就這麼靜置下去看着自己?

特別是那一雙明眸,分明含嗔帶怨。

霍青魚低頭一看,見自己的手橫在她心口前,分明不是位置。他忽覺得孟浪,猛地一下縮回了手,鬆開玄機往邊上躲。

帶着倉皇與踉蹌,像做錯事被夫子抓到的學童,“我,我不是要輕薄你的,誰叫你踹我下來,我……”卻是不知怎麼的,霍青魚越說臉越紅,最後乾脆閉上嘴巴。

玄機目光依舊停留在他身上,隔了一會才起身,卻仍然坐在地上,只縮回一隻腳將自己的手放在膝蓋上,歪斜着頭盯着這個男子。

她猶豫了下,張嘴:“我問你,我們之前……認識嗎?”

“之前怎麼可能認識?”霍青魚不明白玄機怎麼會忽然問出這麼個問題,“認不認識,你自己難道不清楚!”

不認識!

玄機確實是自己能清楚,可又不清楚自己的記憶中爲什麼會出現與霍青魚有關的記憶,又或者說,自己這具身體的原本主人,和霍青魚曾經有過什麼過往?

可看霍青魚的模樣,不像!

玄機越想越覺得煩躁,伸腿踢了把沙子打算髮作,卻在轉過頭的時候,從霍青魚的手裡亮出了一物,是一條紅色的魚。

用那塊紅石打磨好的石魚墜子。

魚嘴向上,翹着的尾巴同樣向上,魚身上打磨出來若隱若現的鱗片,讓這塊紅石頓時栩栩如生了起來。

“這是?”玄機的煩躁與不耐煩彷彿被這條紅魚給熄滅了似的,登時有些移不開目光。

“剛纔那塊紅石啊,我看你想佩在身上的樣子,圓咕嚕的一塊石頭多不方便。磨成紅魚石墜,方便佩戴,還好看。”

霍青魚一邊說着,一邊從自己的纏手上繞開布條,從布條的邊緣撤下粗線來,竟細膩的搓成了線。而後細線從魚嘴穿過,一條簡單卻細緻的紅魚吊墜便完好了。

“不荒山無別物,唯有紅石,青魚!”霍青魚說着的時候,還一邊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邀功似的模樣,可這模樣中卻有讓人難以忽略的認真。

“收了此物,權當今夜在山下對你的不信任道歉,可好?”少年的眼神真摯熱忱,就連笑容也乾淨純粹。

玄機擡眼看了一下天,不知何時塵埃已經徹底落下,夜空如洗過一般純淨,恰似少年的眼眸,撒作滿天星辰鋪上蒼穹。

在這麼一瞬,玄機又彷彿覺得霍青此人可信。她伸出了手,接過那紅魚吊墜的時候,指尖輕顫,而後將那繩纏繞在自己的手腕間。

收下了!

“不許有下次。”她道。

霍青魚一喜,“這是自然,下次就算葉輕馳要殺你,那也必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才行。”

“別殺我!”玄機彷彿對霍青魚後面的話沒多大的興趣,只低低沉沉的喃了一句,聲若蚊吟,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你說什麼?”霍青魚沒聽清楚,側耳要聽的時候,玄機卻轉頭看向另一邊,問他:“那個寇占星呢?離開了?”

忽然提起寇占星,霍青魚眼裡有止不住的鄙夷,“離開了,身手不行,爬不上山壁,就從地洞往上爬的,就這還滾了幾次下來。”

霍青魚忍住了差點過去揍他一頓的衝動,堂堂男兒,活成寇占星這麼沒臉沒皮的也是少見了。

玄機卻沉默了下去,挑了挑眼皮,問:“你覺得,他會是誅邪司裡的人嗎?”

霍青魚彷彿聽到了天大笑話一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路的,他分明就是個拼命往誅邪司裡湊的無賴。我敢保證,他在我手下走不過一招。”

玄機並不否認霍青魚的話,按照霍青魚的身手,能將那寇占星活活打死。

可卻又有另外一個問題問住了他,“他爲什麼要拼命往誅邪司裡湊?”

“這……”霍青魚一時語噎答不上來。

玄機卻接了他的話往下說,“除非有所圖謀,他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圖誅邪司裡什麼?”

這便值得深思了。

不說了!玄機將尾指放在脣邊,吹了一聲響哨,哨聲在沉夜中格外高亢清亮。須臾,便聽得從山壁後傳來馬蹄奔跑的聲音。

老白走路帶風,自有一股神駿,鐵蹄疾風馳來停在玄機的跟前,任她摸着脖子上的鬃毛。

霍青魚盯着老白,心中不忿,“我這匹馬,現在真成了你的?”他驅馳時,也不曾見過它這般聽使喚過,心裡不免發酸。

老白高傲擡着頭,在玄機牽着它往前走時,不斷的甩着馬尾。

卻在玄機正打算順着老馬帶路來時的捷徑走去時,又憑空聽得滾雷似的聲音,從不遠處炸開。

玄機腳步一凜,憑這聲音斷定,“誅邪司?”

再看這山崖四周圍,並無動靜。

然而,霍青魚卻立不住了,着急了起來,“我們村子的方向。”

霍家村離這裡不遠,這聲音傳來不遠不近,葉輕馳他們該不會在霍家村那邊誅邪吧?按照誅邪司那種寧殺勿縱的手段,霍青魚深怕村民們遭受無妄之災。

登時,霍青魚趕緊越過玄機,本來快跑着想趕緊爬上山壁的,但想起玄機來的時候,似乎是被老白帶着從小路過來的。

他看了一眼矮坡那邊的方向,月影照連綿,那後頭的小道長滿芥地草,尋常人根本無法走過。

但此時,走那小道趕回村子裡去,要比爬山壁快得多,霍青魚便停下了腳步,有些發虛的問玄機,“你,能把老白還給我嗎?”

“那得看它願不願意跟你走。”玄機頗爲自信。

霍青魚一時之間無言以對,祭祀臺下被老白坑的景象還在眼前,可霍青魚着急不已,“聲音是從我們村子那邊傳來的,我怕我娘她們……”

霍青魚說着,看到玄機收斂臉色望着他,分明事不關己的模樣,霍青魚則又適時的收嘴。頓了一頓,又將話鋒一轉,頗有想拿捏她的意味。

“大當家的,大發慈悲,咱們做個交易怎麼樣?”

霍青魚忽然覺得玄機這身手白白浪費了頗爲可惜,於是趁玄機還沒動怒時又言,“你先別急着拒絕,村子出事的話,我娘必定拼死保護。我娘要有個好歹的話,你託我找畫中女子的事,只怕就沒着落了。”

果然,一提到那畫中女子的事,玄機秋波一動。

霍青魚是不會看錯的,母親在看到自己帶回去的那張畫像的時候,那模樣說不知道,霍青魚是打死不信的。

玄機盯着霍青魚看了一眼,秋波只剎那一動,而後又沉寂了下去,她話也沒說,兀自牽着白馬轉身。在霍青魚以爲沒戲了的時候,卻見玄機一個翻身上馬。

駐馬回過首來,她輕擡下巴看向霍青魚,拍了拍自己掛在馬鞍邊上那根鋼鐵長槍,道:“若敢騙我,你拿頭來見。”

霍青魚忽然笑了起來,在玄機朝他伸出手的時候,握住她手腕一個利落翻上馬背,與玄機並坐馬上。只聽得“駕”的一聲,聲音利落,傳遍遠山,兩人一馬順着小道而行。

白馬快速穿行過滿地的芥地草,一路朝霍家村疾馳而去。

離霍家村不遠之處,有一棵參天的大樹,樹冠籠罩數裡,樹幹粗壯,十數人才得以環抱住。而此刻,漫天的紅光將周圍草垛燒起,照紅了這深夜。

在樹下,這抹火光燒起的紅,猶如樹下的一場狂歡篝火。

可此刻,鐵鏈從空中拋過的聲音掩去了這火燒的噼啪聲,樹下霍翎正與誅邪司的人交手的身影,在火光下顯得不盡真切。

誅邪司數人將霍翎纏住,足下抵地朝前疾跑着。

霍翎用刀抵在胸前,隔絕了鐵鏈饒過脖子的致命。被這些人拖拽着往後拉的時候,腳下找不到一個着力的點,生生在黃沙地上拖出了兩行足跡出來。

霍青魚他們趕到的時候,遠遠的見母親陷入膠着當中,霍青魚一個縱身從馬上越下。藉助縱身之力,抽出隨着攜帶的長刀,朝着那幾個誅邪司的人襲了過去。

原本被拖拽得緊繃的鐵鏈,在霍青魚的襲來之下,也鬆懈了下來。

霍翎感覺身上鐵鏈一鬆的剎那,手裡的刀倏忽一轉,劈開鐵鏈。擡眸時正好對上了正坐馬上的玄機,霍翎眸中凜然一肅。

只此一眼,霍翎根本沒多餘時間去觀察這個和兒子一起前來的女子。霍翎再次出手,這次是朝着葉輕馳而去。

霍青魚橫刀在前,與母親一左一右分別對峙,看着這周遭十數人對戰母親一人。回想起紅崖底下時,他們爲了誅邪,連人都殺。

此刻居然又圍攻自己的母親,霍青魚憤怒不已,“母親,他們不是什麼好人,不用留情。”

玄機沒有再往前去,而是駐馬看了一下眼前局勢,誅邪司的人,還真是……四處亂殺啊!

但最後玄機的目光則是停留在他們其中一個人的身影上!

葉輕馳!

自玄機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便明白了自己與誅邪司誓不兩立了。而在這不荒山的地界內,玄機最大的威脅便是來自此人。

玄機看着眼下情形,眼眸逐漸冷卻了下去。

他們母子二人聯攻葉輕馳,特別是霍青魚加入之後,一刀連砍過來,不遺餘力。

葉輕馳稍顯吃力連連後退,卻也忍不住斥駁出聲。“飛輿在此處忽然有了動靜,你們這個村子定有貓膩。”

葉輕馳說罷,朝着身手較弱的霍翎率先攻去。

他原本率人在這周邊分散休息,可忽至半夜時分,十數人身上的飛輿全都震動,指針亂顫。可片刻之後,飛輿又忽然安靜了下來。

此事,葉輕馳非查不可,可誰知道還沒進村呢,便碰上了霍翎。

這葉輕馳一手劍花挽得極其漂亮,宛若游龍走蛟,劍鋒刺過霍翎的左肩處,見了血。在霍青魚攻擊過來時,又反手劍鋒抵擋,鉗制住了霍青魚。

葉輕馳邊戰邊朝手下命令,“搜村,誅邪!”

誅邪司其餘的人得了令,紛紛朝巨樹後面的霍家村退了去,十數身影紛紛隱匿在黑夜中,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霍翎肩上受傷了,又見誅邪司其餘人等皆往村子那邊去,心中一着急,手中便亂了招式,葉輕馳又趁機攻進。

卻在此刻,一直作壁上觀的玄機忽然出手,自馬上躍來時,一腳踢開了的葉輕馳的手腕,救了霍翎一次。

霍翎趕緊命霍青魚回村,“快,回去阻止他們。”

霍青魚雖擔心母親,但看到此刻有玄機的加入,他也放心了,留下一句“保護我娘”之後,轉身也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葉輕馳連退了幾步,住步時看清楚了玄機。他記得這個女人,身手卓卓,能挑一頭猛虎。

葉輕馳仗劍而立,長鋒在夜色下與他同樣,不斂鋒芒,他朝玄機喝道:“誅邪司誅邪,誰敢阻攔!”

玄機輕然一笑,冷眸對上葉輕馳的鋒芒,無懼,反而有股殺意,“霍家村是我不荒山罩着的地盤,想動我的人,先從我手裡過。”

玄機抽出長槍,當成棍甩,一條鐵棍在手上舞得生風,寸長寸險,玄機毫不留情一去,竟教長劍無處還手,連連後退。

霍翎雖說不知道玄機這般賣力敵對葉輕馳是何意,但此刻有人幫她掣肘是再好不過了。她連忙轉身也朝着村子那邊跑去,直接將這裡扔給玄機。

玄機見周圍沒人了,心道了一句很好!

玄機緊攥着手裡的長槍,沒給葉輕馳半點反應的機會,掄起長槍便是一個掃挑。長槍橫掃之際,葉輕馳袖間挽劍,卻也抵擋不住長槍掄起如輪。

葉輕馳朝後一退,點地而落,“你爲何偏偏與我過不去?”

明明在紅崖底下的時候,這個女人還沒這麼大的攻擊性,甚至還幫忙挑翻機械僞裝的猛虎。怎麼到了這會,反倒殺心大起,與自己成敵了?

玄機不斂眼裡鋒芒,口中卻隨便瞎扯了一句,“看不慣你塗炭生靈,爲民除害唄!”她想殺葉輕馳是真,爲民除害也未必是假!

言語落下,玄機一手長槍再度襲去。

直到此刻,葉輕馳也才渾然發現,玄機這一手長槍耍得煞是漂亮,葉輕馳一人一劍根本難以招架。

玄機招出全力,連着幾個鷂子點翻身過去,槍頭一端頂翻葉輕馳手裡的劍,另一端則挑破了葉輕馳的胸膛。

葉輕馳和他的劍一併被挑落在地,他伸出手從地上拿起自己的劍,卻不冒進了。

單論身手,葉輕馳根本招架不住玄機的攻勢,在堪堪躲過玄機的長槍時,又見霍翎已經轉身追回村子裡,想去阻止誅邪。

葉輕馳不想戀戰,兀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黑石,這滾石落地,聲炸如雷,葉輕馳用這滾石朝着玄機一扔過去,“轟”的一聲響鳴憑空炸開。

玄機在崖底的時候見識過此物的威力。

見滾石朝自己扔來的那一刻,玄機連朝着身後躍去,滾石憑空炸開,散落的石屑與灰煙迷濛了一片。玄機落地時又在地上滾了丈許,才躲開這一擊。

可再放眼往前看時,葉輕馳早已經去追霍翎了,無影無蹤了。

黑夜之中,葉輕馳遣去的十數人影竄行在暗影中,霍青魚一路追去,也跟着一起進了村。

此時,村子中驟起了一陣騷亂,有火光從一些房屋上燒騰了起來,映紅了夜。

緊隨其後的是霍翎的蹤影,她受了傷追得不快,在即將抵達村口的時候,身後葉輕馳追趕而至時,長劍橫在霍翎的跟前。

葉輕馳的身上即便帶着傷,但這纖長的身姿凜凜,到底是有一股煞人的威風,自成威壓,他朝前面霍翎喝道:“天子下令誅邪,你們膽敢抗令不成,你難道就不怕牽連全村人的性命?”

面對葉輕馳的長劍,霍翎原本着急前去的身影也忽然停了下來。從這凜凜劍光下,依稀殘留着美婦人年輕時的風韻,單是那一雙丹鳳,在這窮山惡水處便是少見了。

此刻,霍翎乾脆直起身子,那雙丹鳳中原本的倉皇之色也驟然一凜,換了一種神情,從懼怕村子遭害,到此刻周遭只剩下葉輕馳與她二人的從容不迫。

徐徐的,霍翎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塊鐵令,橫手示於葉輕馳面前,以一種冷冽與命令的口吻,斥道:“退下!”

即便是黑夜,葉輕馳看到這面鐵令的時候,依舊掩藏不去震驚之色。

只見霍翎手上的令牌,鑲紅黑相間的脈絡雲紋,與誅邪司人身上的雲紋一致。在令牌的中間處,端的鑄有“誅邪司”三字!

冷風吹過,帶起周遭沙塵,迷得整片夜色都不盡真實,村子裡一片安靜祥和,不再有任何動靜。村口對峙的冷鋒,也徐徐的收了回去。

黑夜將一切掩藏,唯獨藏不住這不荒山的風。尤其是夜間,吹過的時候帶着沙塵,泌人心寒。

在寒風吹過的時候,將繚繞在大樹底下的那股灰煙給徹底吹落了下去。

離村子不遠的大樹下!

玄機在地上滾了一身塵埃,看着葉輕馳離開的方向,握起槍還想再追。

起身時顧不得其他,轉身去牽白馬,正想騎馬去追葉輕馳的時候,在那棵巨大的樹幹後面,卻忽然傳來低低沉的一道聲音。

“在不荒山地界內,你已是難尋敵手。葉輕馳既已經敗走,你又何必趕盡殺絕呢!”這聲音帶着戲謔,鼻息間也透出笑意輕吟,彷彿在笑話玄機。

話音傳來時,玄機原本已一隻腳登在馬鐙上了,此刻又放了下來,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自樹幹後面緩緩走出來一道身影,是個男人的身量。

只是這男人身穿黑色風衣,頭上罩着風帽,帽檐下得極低,周遭的火又逐漸的滅了,玄機看不清此人的面貌。

只覺得這人應當是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纔是。

這黑衣的男人立於玄機數丈遠,雙手攏在袖間,絲毫沒有受這周圍的亂象所擾,反而是老神在在,悠然自得的感覺。

黑衣男人又開口了,“趁着誅邪司還沒發現你的真實身份,我勸你就該找個地方好好藏着,殺了葉輕馳,只會引來更多誅邪的人,對你可沒半點好處。”

若說,這個黑衣男人的出現是個意外,那麼此刻他所說的話,則如寒冰刺體,教玄機遍體生寒。

他知道自己是機械人!

他是誰?

且不論他是誰,玄機不知他爲何會這麼清楚自己的秘密,她一隻手還牽着白馬繮繩,另一隻手卻已經暗中握緊了那杆長槍。

調轉方向,擡起一步,玄機正向這黑衣人而去。

她的目光冰冷如罡刀,手中握着的長槍也隨時待發。

只是,只是……

只是,她這一步擡起來了,卻始終沒落下,目光始終定定的望着前方的黑衣人。

一動不動。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止住了。

世界彷彿在這一刻定格了。

周遭一切的一切,都巋然不動,彷彿……千里荒涼之下,立着的一尊雕塑!若不是有風徐來,撩動了玄機身後的墨發飄揚,還以爲眼前只是泥雕石塑的假人兒。

循着玄機的目光方向看去,正對着黑衣人。

黑衣人依舊攏着袖子,似乎有些不適應這不荒山地界夜晚的冷。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黑靴,靴面沾染了些許塵埃,黑衣人便彎下身去,輕輕將靴面上的塵埃拂去。

在黑衣人彎身下去,脫離了玄機視線直對的角度,玄機的目光依舊凜冽,直勾勾的望着前方,不曾挪動。

黑衣人起身來,朝着玄機的身側走來。

他立在玄機的身邊,看着夜色下這個被定住了的女子側臉。彷彿在濃夜的勾勒下,她的五官乃至輪廓更爲精緻了,瑩瑩如玉,月色彷彿爲她鍍了一層光。

黑衣人徐徐伸出一手,用食指輕輕的劃過玄機的臉頰。

可任憑黑衣人如何動作,玄機始終保持着擡起一腳的姿勢,目視正前方的動作,不曾躲避,也不曾爲黑衣人的舉止而動怒。

黑衣人收回了手,如同看一件珍寶般看着眼前的玄機。

夜的襯映下,她那英挺的鼻樑,淡紅的朱脣,斜長的雙眉,飛揚的神采……是如此的精緻無暇,襯得眉目如冷霜皓月,面容若深雪寒梅,冷傲孤寒。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

也只有人工刻畫,才能出這般毫無瑕疵的容貌來。

黑衣人勾脣一笑,言語中帶着諷刺,“長進了啊,居然還想殺我!”

他的笑頓住了,望向玄機的時候,有着高高在上的威嚴與絕對的掌控。

“你的指令,當年還是我設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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