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陰夜陽,霧氣交侵,釐革之後的侯府風聲鶴唳。
有人來傳,穟穟吃壞了東西,上吐下瀉,命懸一線。
“姐姐,我先走一步了……”穟穟幾近昏迷,胡言亂語。
姐姐絕不讓你走!李御醫出府沒多久,快去把他追回來!
湘君剛剛死裡逃生,穟穟又突中奇毒,李御醫診出穟穟確中奇毒,他喂穟穟服下解毒汁,又以“灌腸洗胃之法”稀釋體內毒素,折騰了整整一宿,總算保住了小命。
“多謝您妙手回春,小小心意,請您笑納!”我捧出診金,謝其救命之恩,李御醫卻四顧周遭,似在忌諱,我心領神會,即刻屏退左右,“您有話不妨直言。”
“柳寵姬七竅玲瓏,在下就不賣關子了。從沈寵姬的脈象看,她所中之毒,並非紅花一類墮胎藥,而是毒藥,足以毒死她和腹中胎兒的毒藥!在下不是捕快,不便查證兇手,但你義弟所中之毒,應是與之一樣的劇毒!醫者父母心,在下能救千千萬,只怕這府中另有高人,深通毒理。”李御醫眸光清冷,字字犀利。
若湘君因遭嫉妒被投毒,那穟穟呢?他不過是個孩子,又在傅氏被幽禁之後中毒,袁大師曾言,這府中暗藏腥羶,此時看來,緝奸一事刻不容緩!
“姐姐,我還活着嗎……”幾日後,穟穟睜開明眸,我一邊喂藥,一邊嗔怒,“叫你亂吃東西,這下吃壞了吧?”
他斂眉靜氣,復又想起什麼,“其實我就在市集抓了兩隻雞,在後院生火做烤雞來着,雞是活蹦亂跳的,不是病雞……”
幾日來粒米未進,他一定餓壞了!我拂去淚痕,去廚房熬粥,正要燒火,見竈臺下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這些骨頭,是那隻燒雞的骨頭,骨頭引來螞蟻,打眼一瞧是黑乎乎的,但爲什麼螞蟻全死了?莫非……
後院,穟穟烤雞之處,滿是燒剩下的枝葉柴木,假若,這些植物有毒,烤出的雞會不會薰上毒素?
普天之下,唯有裴瑛瑛的花房種滿奇花異草,若以此算計人,輕而易舉!
我解下外衣,將這些柴枝包好帶走,穟穟烤雞之前,到處蒐羅柴草,更在思芳園外撿了一些枯枝爛葉回來,說不定,恰好將她扔掉的花草帶了回來!
一月以後,是小公子的滿月宴,府中戶限爲穿,臣門如市,賓客紛至沓來。
秉獻親自提筆,爲孩子取名爲“澈”,“這孩子的眼眸清澈如水,明亮如鏡,取一澈字在名中,珠聯璧合,極其妥帖。”
湘君掩絹而笑,“多謝侯爺賜名!”
“等他長大,我定要讓他承襲爵位,享君侯待遇!”獻豪言壯語,看得出來,他很疼澈兒,可如此一來,澈兒豈非尊嫡子之位?
散席後,獻來桂苑小憩,藉着酒勁,說此次我立了大功,應大肆封賞,只要他能做到,一應俱全賜下。
“是麼。”無功不受祿,湘君之子有沒有活下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當時大殿裡只有你、我、湘君三人,湘君生產完即昏厥,不明真相,那個孩子,明明已經死了,您又何必瞞天過海,偷樑換柱呢?
“賞罰分明,乃本侯一貫做法,等澈兒長大,承襲爵位,怎能忘了你的救命之恩?我還要囑咐他,好好孝敬柳姨娘!”
爲了一個假子,竟要將侯爵之位拱手相讓?我本不欲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但若讓這孩子世襲爵位,萬一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找到自己的生父生母,會如何?
“少侯,請恕妾多言,醫書上有注:產婦生產時,若脣紅舌綠,則母活子亡,若舌紅脣綠,則母死子活,湘君暈厥時脣紅舌綠,說明孩子胎死腹中,您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遽然暴怒,痛斥道:“我體諒湘君失子之痛,故作此安排,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罷了,你好自爲之!”
眼睜睜見他奪門而去,呆立原地,無可挽回。其實他欲立誰承襲爵位,是他的自由,我又何必多嘴呢!
“小姐,怎麼了?”玉階忙不迭跑進來,神色中有說不出的不忍,“您與少侯剛剛破鏡重圓,爲什麼馬上又……”
夜風瑟瑟,冰冷的閨閫仿若一堪黑洞,搖搖晃晃的紗幔如一隻只蛛網,欲墜將墜。
獨擁寒衾,更長夢短,窗外,杜鵑啼血,暝色漸深,我赤腳走出房,倚在楹下,淚雨落花聲,瀧瀧鬱郁,瀅瀅灑灑。
獻一旦動怒,便是長久的冷落,或許我們骨子裡都存有一絲執拗,相互羈絆,相互傷害。
自踏入侯府,我一直在剋制自己,生怕流露出特立獨行之姿,故深居簡出,沉吟不語,默不作聲,裝聾作啞,奈何謹小慎微至此,亦難堵悠悠之口,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