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藥山化作廢墟。
李含光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桃木杖，直接拋給了葉承影：
“這是那位大帝隨身之物，雖非帝器，但其中玄妙半點不比帝器差！”
“你拿着好生參悟，定有裨益！”
葉承影連忙接過，攥在手裡摩挲了一會。
清晰地感覺到內部含有極強的生命氣息，似乎在跳動。
尤其是頂端那顆大大的木雕桃子，似滿蘊着生命精華，濃郁得幾乎要溢出來。
那般充沛的力量和生命，她幾乎從未見過。
“師兄……不要……”
“這太貴重了！”
她下意識便要拒絕。
李含光面色平靜：“收着吧，你我之間，無需分那麼清楚！”
葉承影聞言一怔，內心的喜悅頓時無以復加。
連忙抱緊了桃木杖，輕輕嗯了一聲。
心道也是，寶貝還是大師兄的，自己只是幫大師兄保管而已。
難道大師兄要的時候，自己還能不給？
四周衆人見着這一幕，險些下巴都驚掉下來。
那可是大帝的隨身法寶！
價值簡直無法估算！
李公子就這般毫不猶豫地給了自己的師妹？
壕無人性啊！
劍九幽不動聲色挪到江勝邪身邊，小聲問道：“李公子平時，對同門都這麼好嗎？”
江勝邪眉頭一挑：“那是當然！”
“這些所謂的大帝寶物，在你我眼中自然是無上至寶，但是在大師兄眼中，也不過是凡塵俗物，不值一提！”
“大師兄重情重義，將自己眼中的凡塵俗物贈與師弟師妹，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劍九幽眼中，露出羨慕色彩。
不知爲何，他忽然感覺自己心裡有點兒泛酸。
這就是別人家的師兄嗎？
明明劍某出自無上聖地，怎麼感覺論待遇，被這羣傲劍仙門的弟子完爆了。
……
寒風淒厲。
高處的雲霧被冷風拂得稀疏無比。
明亮卻沒什麼溫度的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滲落。
楚宵練站在一棵雪松下。
腳下的陰影如同密佈的網。
他隔着雲海，望着隱在天地之間的那方聖地，不禁恍神。
這一路上，老師雖然催促得急。
但楚宵練內心卻並沒有太多的恐慌感。
甚至還有一絲雀躍。
在他看來，只要回仙門見着師兄，再大的難題也會迎刃而解。
最重要的是，如今年關將至。
他可以提前歸來，早些與大師兄準備過年節，更是值得慶祝的喜事。
但他沒想到大師兄此刻不在山上。
楚宵練原本想着，告訴李湛盧也是一樣的。
但燕赤霄表卻讓他即刻前往太蒼聖地。
有些話他沒說。
但楚宵練大概猜到了。
在燕赤霄的判斷中，面對那神秘的【暗界】，傲劍仙門如今的底蘊，還遠遠不夠。
甚至……太蒼聖地也不夠。
因爲他當時的原話是：“你大師兄不在，如今能聯繫到其餘聖地的唯有太蒼聖地了！”
於是楚宵練馬不停蹄地朝着太蒼聖地趕。
終於連續通過四處傳送陣，看到了太蒼聖地的影子。
“老師……我們……真的要去嗎？”
他的話語中有些猶豫。
燕赤霄微微沉默：“去吧！那傢伙雖然是個小人，但在大是大非上還是分得清楚！”
楚宵練沒有動，臉上露出幾分掙扎之色。
拳頭下意識攥住，大拇指搭在食指上，緊緊按着，按得發白。
燕赤霄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這不是小事！走吧！”
楚宵練覺得自己的腿更重了！
這當然不是因爲要拜訪一座聖地而緊張。
他知道老師與太蒼聖地，又或者說與姜玄宇的關係複雜至極。
而且老師的死，很可能和姜玄宇有關！
上次與姜玄宇那次會面，他並沒能探出對方的底。
反而生出了幾分疑惑。
但這並不影響他將姜玄宇視作一位危險的人物。
在這種情況下，他與老師前往太蒼聖地求助，其實是很冒險的事。
燕赤霄忽然笑道：“你這小子在擔心什麼呢？”
“以你大師兄今時今日在修行界的地位~”
“就算借姜玄宇一百零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動你一下，看你膽小的……出息！”
楚宵練沒有說話。
他忽然取下了含有燕赤霄神魂的戒指，又拿出一根銀線，將戒指穿過。
最後把戒指掛在了脖頸前。
隨後眯着眼，臉上擠出放鬆的笑意：“走吧！”
燕赤霄心中一暖。
笑而不語。
距離太蒼聖地還有五百里路時。
天空陡然炸開一朵漆黑的雲。
那是許多位聖境強者一同破開虛空的動靜。
隨後這片天地也跟着顫抖起來。
遠處包裹在氤氳霞光中的聖地不斷晃動，似要衝天而起。
數百上千道劍光乘風而去。
殺機冷冽。
磅礴的氣勢震懾得這片大地上無數生靈頭也不敢擡。
楚宵練微微訝異太蒼聖地的底蘊和實力。
同時又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會那般着急？
他望向劍光消失的方向，忽然感覺到一股奇異的陰冷感自心間升起。
這種感覺讓他極爲不適。
隨後更是瞳孔微縮。
在昊天城那座黑市的小巷裡，見着那黑色的痕跡時，他也曾有這樣的感覺。
嗖！
數道光華在楚宵練身旁化作人形。
燕赤霄眯着眼望向遠方，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緊趕慢趕，還是來不及了！”
楚宵練望着他：“老師，您這是什麼意思？”
燕赤霄沒有迴應，他閉着眼睛，將遠處傳來的那些極淡的波動盡數收於感知之中。
眉頭越皺越緊。
光華匯聚的身軀不斷波動，似隨時會散去。
良久。
他發出了複雜的嘆息聲：“我早知暗界捲土重來，必定所謀甚大！”
“卻沒想到他們如此膽大！”
“居然直接對禁地下手！”
楚宵練愈發不解：“暗界……到底是什麼？”
燕赤霄沉默了一會，說道：“它是一個組織，也是一個宗教，更是一隻邪道！”
楚宵練咀嚼着這些詞，總結道：“那不就是個宗派嗎？邪修宗派？”
燕赤霄搖了搖頭：“比這複雜！”
“暗界沒有山門！”
“也不像尋常宗門那般，光明正大地招收弟子!”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暗界到底有多少人，分別是誰，實力如何……”
楚宵練疑惑道：“這麼神秘？”
燕赤霄繼續道：“神秘倒在其次，最關鍵在於……暗界獲取力量的手段！”
楚宵練不解：“什麼手段？”
燕赤霄眼中生出凝重的光彩：“他們不汲取天地靈氣，既不修金丹大道，也不修肉身道藏……”
“而是靠着屠殺手無寸鐵的凡人，血祭生靈，用以……”
“供養他們的神！”
楚宵練瞳孔微震：“神？”
燕赤霄緩緩點頭：“就是神魔！”
楚宵練蹙眉道：“這有什麼用？”
燕赤霄解釋道：“他們信奉的那尊神魔，與尋常的神魔不同！”
“或者說，手段比尋常的神魔強大的多！”
“哪怕是在封印之中，依舊可以通過信徒們的供養，獲得補給！”
“然後反饋出部分力量，作爲恩賜！”
“這種手段，我們當初研究了許久，仍舊沒研究明白！”
“但可以確定的是，被‘恩賜’的對象，實力會在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
“供奉給神魔的血祭品越多，恩賜便越重！”
“甚至遠比那些走捷徑的邪道修士還要快得多！”
“而且無視資質和根骨，凡人也能從中獲益……”
“也因此，當年暗界最巔峰之時，其信徒數量之多……”
燕赤霄忽然一頓，未盡之語化作一聲嘆息。
顯然是回憶起許多不好的畫面。
楚宵練也不禁沉默。
只需殺生，便可獲得力量。
這種誘惑力，對於那些強烈渴望力量，從而反抗命運的人而言，該擁有怎樣的誘惑力？
他也經歷過那種階段。
所以更加能想象出那一幕場景。
魔鬼在人間！
……
“後來，我們大概也猜到些！”
“在五域漫長的歷史中，神魔封印鬆動，並非是第一次出現！”
“以往的先輩們，最終雖然都將神魔再度封印。”
“但難免其中有少數留下了手段！”
“這暗界，想來便是其中的一種！”
燕赤霄回憶道：“暗界真正出現的時間早已不可考。”
“但真正肆無忌憚地在人世間行走，卻是七百年前的事情！”
“那時，暗界已發展至一個極爲駭人的地步！”
“五域大地，遍佈信徒！”
“那些人平日裡隱藏在人羣中，行走在陽光下，看似與正常人一般無二！”
“但誰能想到，他們的內心卻早已被黑暗腐蝕！”
燕赤霄忽然望着楚宵練：“你見過一位活潑開朗的少女，笑着笑着，忽然把刀子插進自己的眼睛，嘴角依舊噙着笑嗎？”
楚宵練一時無語，心道那該是何等駭人的畫面？
燕赤霄說道：“我見過！”
他頓了頓，又道：“不止一次！只因爲暗界高層傳出的一句所謂神旨！”
楚宵練繼續沉默。
他大概能想象到當年的人間該是怎樣的混亂，怎樣的充滿絕望。
但更知道，自己所想象的，絕不及真實的一半！
似乎是因爲這個話題過於沉重。
燕赤霄頓了頓，轉而道：“五域聖地傾巢而出，聯手鎮壓暗界！”
“本以爲必然會是一次果決而凌厲的碾壓！”
“卻沒想到，暗界中強者的實力和數量，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的肉身，也是那一戰中隕落的！”
楚宵練猛然一驚，顯然沒料到，這個被他引以爲心底最深處秘密的事情，就這樣被老師說出了口。
讓他一點點防備都沒有。
燕赤霄察覺到他的訝異，淡淡笑道：“那麼多年了，哪有什麼不能說的！”
“當年，爲師被稱爲太蒼府千年不遇的劍代天驕！”
“以九品浩然劍意震懾天下羣雄，無人敢攖其鋒芒！”
“姜玄宇那小子，曾經算是我的師弟！”
他這番話說的雲淡風輕，瀟灑至極。
若傳到修行界，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一代聖地聖主的師兄！
只這個名頭，便足以讓人震驚得瞠目結舌。
聽完此話，楚宵練楞了許久。
燕赤霄見狀微怔，隨即淺笑。
這孩子，怕是被自己的身份給鎮住了！
畢竟還是年輕人啊！
楚宵練好一會才擡起頭來，恍然道：“原來是這樣，那老師您當年死的時候，肯定沒時間留下遺蹟和墓穴！”
燕赤霄臉色微僵：？？？
楚宵練又道：“難怪我一直問您墳在哪，您不告訴我！這有什麼呢？弟子又不會嘲笑您？”
他說到此處，又覺得有些不對：“既然您是太蒼聖地的大人物，即便戰死了，也該有人替您收屍啊……”
他瞳孔猛地張大，驚呼道：“該不會連屍體也沒有吧？”
燕赤霄嘴角微抽，沒有說話。
楚宵練奇怪道：“老師你的臉色怎麼突然那麼白，難道真是死無全屍？那衣冠冢總該有吧……”
良久。
燕赤霄聲音漠然道：“無關緊要的問題這麼多！”
“看來，太上忘情劍訣練得還是不夠！”
“你心性浮躁，思緒飄忽！”
“爲了督促你修行，爲師覺得，還是割以永治！”
楚宵練頓時面色一苦：“別啊老師，我錯了——”
“別愣着了，快走！”
“好嘞！”
楚宵練踏劍光而起。
明亮的劍光映着他的臉頰，照亮了微微揚起的嘴角。
……
天光還是大亮。
世界卻陡然暗了下來。
那些讓人心安的光線在身後極遠處停下。
似乎被某道無形的牆隔住。
天地間滿是陰冷冰寒的氣息。
楚宵練感受着這種變化，面色微凝，繼續朝前而去。
越來越多的光明被他拋在身後。
路還在前方。
黑暗更重。
不知從何時起，眼前多了大片漆黑溼冷的霧氣。
把本就不多的光線吞噬的一乾二淨。
在黑暗中視物，對於楚宵練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
但四周詭譎陰冷的氣息，讓他感到極其強烈的不舒適。
危機感隱隱而生。
咔嚓！
世界陡然亮了起來。
似有璀璨的電光劃破世界。
又很快黯淡下去。
楚宵練望着這一幕，知道那是某位劍道聖境強者的劍光。
那道劍光凌厲至極。
卻不知爲何，這麼快被黑暗遮掩下去。
便在這時，一道慘叫聲從天穹中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