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拉到靈山作爲靠山，與貝迦的鬥爭或許就有希望、就有勝算。
不過鍾勝光找賀靈川過來談話，表明他信任賀靈川，也想聽聽虎翼將軍的意見。所以賀靈川也就直截了當了：“貝迦對待天魔，如同奴僕侍奉主人。靈山想要的，是這樣忠心聽話的奴僕，不是一個有主見的獨立人國。”
鍾勝光領導下的盤龍城，會老老實實聽靈山的話麼？人家要他們向東，他們不敢往西？
賀靈川想象不來那個畫面。
“上古和中古時期，仙人對待人類是什麼樣的態度？我想，靈山眼下的確向盤龍城伸出援手，但這不會是無條件的。”
他一字一句：“除非您要向靈山稱臣，否則就得防止靈山將盤龍城竊爲己有！”
合作當然還要合作，世上哪有純潔無垢的人，哪有純潔無瑕偉光正的勢力？一切合作都是建立在反覆權衡和取捨之上。
所謂求同存異、各取所需。
但世間的鐵律就是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關鍵在於，盤龍城要付出什麼，鍾勝光又願意承擔多大的代價。
鍾勝光望着窗外、佇立良久，然後才點了點頭。
賀靈川也走到窗邊，看牆角冒出來的新綠。他知道這個話題到此爲止了，鍾勝光應該自有計議。
雖然很難，但盤龍城還要給自己爭取騰挪的空間。
話說回來，賀靈川想起靈山在現實裡終於完成目標，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地面人國——牟國。
就在盤龍城覆亡之後。
他輕咳一聲：“請問鍾大人，紅將軍那裡怎麼樣了？”
他從盤龍城出發去閃金平原之前，紅將軍與彌天之間出現過一些“小問題”：
紅將軍的實力快速增長，埋下了彌天神降可能提前的隱患。
鍾勝光呼出一口氣：“還記得我讓你從閃金平原帶回的明燈盞？”
賀靈川點頭，有不祥的預感。
“試驗時出了一點問題。這條路從前並無成功的先例，全憑自己摸索，還要在彌天眼皮底下進行。”鍾勝光面無表情，但賀靈川覺得，這事兒也讓他很鬧心，“所以我向靈山詢問明燈盞事宜，希望它那裡有大能研究過這種寶物。”
畢竟靈山是仙人云集之地，很少有什麼地方的知識儲備能比那裡更豐富。
賀靈川聽得一怔，難道辛乙是……？
果然鍾勝光接着就道：“過了不久，鹿先生就回去了，靈山改派辛先生過來，對外只說換了一位傳訊官。”
“辛先生是來研究明燈盞的？”
“他對明燈盞有些心得，也想深入研究一番。作爲交換，我告訴他黑蛟印記的真實作用。”
賀靈川恍然。
他本就奇怪呢，鍾勝光智計深沉，不是個嘴碎的，怎麼會把秘密透給外人。
原來如此，辛乙對明燈盞有研究。
但他立刻想起自己在現實中接到的靈山任務，就是替牟國護衛找尋失竊的明燈盞下落！
並且牟國每過三十餘年，就會從白毛山上取走明燈盞，用途不明。
結合鍾勝光現在所言，牟國獲取明燈盞之始，是不是源於辛乙的盤龍城之行？
“此道多艱，但我一定要做成。”鍾勝光緩緩道，“我一直相信，事在人爲。”
否則，他就是這世間的罪人！
兩人又商量一些戰略戰術，南軻將軍就來找鍾勝光了，賀靈川順勢離開。
此時的盤龍城華燈初上。賀靈川走在街上，見到七八歲大的孩子抱着陶罐去打醬油，賣香料的商人正在跟顧客討價還價。
處處皆是人間煙火。
這裡普普通通的日常，就是鍾勝光、紅將軍和他矢志守護的一切。
……
至夜色漸濃，街上的喧囂歸於沉寂。
辛乙看向窗外，但見月華如水，披瀉在平凡人家的屋頂上。
又完成了一本書的集註，他放下手中毫筆，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
客棧的夥計剛好從後院過，衝着他打招呼：
“辛先生有什麼需要麼？”
“沒有了，你也早點睡。”辛乙回以一笑，輕輕掩上了窗，隨手放個結界。
客房裡就有小爐，辛乙燒開水沏一盞熱茶，又取出一枚還未成熟的無患子果實扔在桌面的筆洗裡，隨手給它澆了幾口熱茶水，然後自己才慢慢啜飲。
熱水一澆，青色的果實忽然裂開，就在青瓷筆洗生根發芽、發莖長葉，居然長成了好像人蔘的模樣，主幹粗粗胖胖，下長一堆氣生根，頭頂幾片小綠葉。
然後主幹起了變化，十幾息內有凹有凸，最終定型下來，居然有點像張人臉。
非常模糊，如同抽象畫。
在此期間，辛乙也沒有乾坐着等待，而是順手掏出一包五香菱角，邊剝邊吃，好不愜意。
又過幾息，無患子樹身上的臉忽然動了，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又用無患子果實？”
“嗯哼。”辛乙毫不驚訝，啪嚓一聲又掰開個菱角，“能省一點是一點。你也知道的，遠距離傳訊最耗能了。”
“盤龍城之行怎麼樣？你也去了一個多月。”
“鍾勝光堪稱人傑，他手下的將領不多，但都能獨當一面。”
“盤龍城畢竟是個小地方。”無患子小人道，“彌天和紅將軍呢？”
“彌天沒露過臉，我只見過紅將軍兩次，的確與普通的神降之軀不同。”
“怎麼說？”
“超出她年齡和修爲的強大。她一定能使用彌天的神力！”
“神降之時……”
“不是神降，就是平時！”辛乙很確定，“如果彌天降臨，我一定知道。但她始終就是凡人之軀，身上卻盪漾着彌天的神力！”
“現今這個世界，沒有凡人可以承接天神的力量。”無患子小人道，“要麼彌天對她的身體進行了改造，要麼紅將軍有辦法暫時安置彌天的神力、使之不至於破壞身體。”
它頓了一頓又道：“彌天要是找出往人間釋放更多神力的辦法，對我們可真不是好消息。”
“我會繼續觀察紅將軍和彌天。”辛乙喝了口熱茶，“這茶不錯……至於黑蛟印記，鍾勝光已經告訴我，那是自然生長出來的圖騰。在其影響範圍內，不僅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甚至靈氣和魘氣都不會被吸走。”
“靈氣也不能？”無患子小人追問，“你確定？”
“我在這附近布了個小聚靈陣，的確收集不到靈氣。”辛乙換了個舒服的坐姿，“要是黑蛟印記能散佈天下，對天魔會是沉重打擊。”
“這算什麼好消息？”無患子小人不滿，哼了一聲，“但這印記的特性倒和神尊一脈相承，都不怎麼待見我們，只顧着卑微衆生。從這點來看，它必定是神尊意志的體現。”
辛乙嗤地一笑：“卑微？這個世界早就是人類的世界。你縮在洞裡太久了，該出來親眼看看。”
無患子小人淡淡道：“要不是他們，天魔抽吸魘氣怎能這般暢快？唔，你找到成因了沒有，盤龍城爲什麼會得到黑蛟印記？”
“目前尚無頭緒。”辛乙搖了搖頭，“神尊行事，從來讓人摸不着頭腦。”
“依你之見，盤龍城能不能爲我等所用？”
“面對貝迦的威脅，盤龍城投仰靈山的願望很迫切。我看鐘勝光與彌天的關係也未必融洽，把他爭取過來應該不難，只要我們適當提供一些援助。”辛乙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不過，他手下的年輕小將對我有提防之心，今日還來問我一個問題——仙人灌注洞天福地的靈氣，從哪裡來的？”
無患子小人沉默了一會兒：“這不是個好問題……是他想問，還是鍾勝光授意他來問的？”
“我想，這應該是他自己的疑問。”辛乙道，“如果鍾勝光察覺到這一點，他應該直接徵詢彌天。彌天會給他答案，他不需要問我。”
“果然，不管什麼地方都有幾個刺頭兒。”無患子小人問他，“對於這個人，你要不要……？”
“不必。”辛乙斷然道，“接下來的大戰，他會是主力戰將；少了他，盤龍城東邊的仗就不好打了。並且，即便鍾勝光知道了又怎麼樣？”
“他已經與貝迦爲敵，彌天又靠不住，除了投靠靈山，他最寶貝的盤龍城還有第二條出路麼？”他又剝一個菱角，啃得嘎吱有聲，“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妥協；這些人類當中的上位者，會把利害取捨想清楚的。”
“你有把握就好。”無患子小人又道，“我們剛接到一個消息，閃金平原上最強大的國家爻國，國君帶領臣民改信了靈虛衆神。”
辛乙咀嚼菱角的動作停頓了兩秒：“他們原來不是信奉剎利天？”
“可見神界鬥爭激烈。”無患子小人道，“趁着帝流漿大盛、靈氣漸復，希望這次能一舉扭轉幹坤。”
它對辛乙道：“靈山需要強大的、可以對抗貝迦的人間力量，請你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
說完這句話，無患子小人就僵硬了，渾身上下冒出許多泡泡。
辛乙知道，跟他通話的對象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