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放下筷子正色道，“千幻真人決意爲世間除此禍害，於是趁着妙湛天被困識海時自爆神魂，選擇與它同歸於盡。”
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方燦然下意識催促：“然後呢？等一下，如果千幻真人與妙湛天同歸於盡，爲什麼你、爲什麼閃金都傳說龍神殺死了妙湛天？”
這不是貪天功爲己有嗎？以他對賀靈川的瞭解，不應該啊。
賀靈川辦事，一向是明明白白、漂漂亮亮，怎麼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
“因爲千幻真人的捨身自爆，並沒有炸死妙湛天。就差了那麼一點點！”賀靈川唏噓，“爲了成全千幻真人和肖掌門的殺身取義，我給了妙湛天最後一擊。”
不可一世的大天神，是他親手結果的。
“肖掌門？”
“幻宗掌門肖文城。”
“曾有耳聞，也是上古時期有名的仙人。”方燦然強提幾口真氣，鎮定心神，“聽着就很驚心動魄。不過，賀兄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當然。”賀靈川一揮手喚出了昊元金鏡。
這面寶鏡在顛倒海小世界裡接通法則，變成了可以供他和幻宗自由通行的任意門。不過那是個全封閉的特殊環境，靈氣又特別充沛。離開顛倒海之後，昊元金鏡就沒有那麼神異了。
不過它被大方壺馴服，已經認賀靈川爲主，出來亮個相還是能辦到的。
方燦然脫口而出：“昊元金鏡！”
這面鼎鼎大名的鏡子，出現在許多上古的傳說裡。
“這是千幻真人隕落前贈我的至寶。”賀靈川伸手從鏡面上拂過，“它忠實地記錄下顛倒海內的許多影像，方兄請看吧。”
鏡面漾起水波。
等到波紋消失，畫面也出現了。
昊元金鏡爲方燦然展示的，是千幻與妙湛天在蜃仙識海之中的戰鬥，準確來說，是在大衍天珠的盤龍孤城之中的較量。
方燦然看得格外專注。
這個層級的戰鬥，普通修行者十輩子也無緣一睹。並且千幻和妙湛天在戰鬥中的對話，也非常值得推敲。
“這個地點——”方燦然指着鏡中城，“就是盤龍城？”
他的語氣有些複雜。
昊元金鏡攝下來的影像內容驚人，不僅有兩大絕世強者的最後對決，還牽出了盤龍城！
這個名字已被世人遺忘，但方燦然沒有。這座消失在歷史中的雄城，與他的祖先緊密關聯。
“準確來說，是大衍天珠所化的盤龍孤城。”
方燦然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因爲他聽到了妙湛天和千幻關於盤龍城的對話。
“當年盤龍城就是被你出賣，才落到那般下場，難怪龍神始終看不上靈山。”
妙湛天這句話好比驚雷，炸得方燦然嚯然起身。
嗒啦，桌上的筷子也被他碰掉，但他渾然不覺，雙眼緊盯鏡中畫面。
賀靈川當初聽見這段對話時，同樣非常震驚，尤其是聽到了“柯家”、“大方壺蓋”、“被挖走的蜃珠”、“靈山與天神做過的交易”等字眼時，因此他能夠理解方燦然此時的心境。
四個字形容：
軒然大波。
方燦然一口氣憋了很久很久，即便是修行者也該換氣了。
賀靈川擔憂道：“方兄，你還好吧？”
方燦然聽若罔聞，還像木頭人一樣立着。
賀靈川注意到他的目光失焦，並沒有盯着鏡中畫面，於是食中二指輕輕一劃，讓昊元金鏡停下。
微光一閃，孤城不見了，鏡子裡只有方燦然本人的倒影。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方燦然的腦海裡依舊十分混亂，他好像聽到了自己信念崩塌的聲音。
賀靈川實事求是：“我只能保證，鏡中的畫面和聲音都是真的。”
那可是生死大戰，妙湛天何必對千幻說假話？尤其在雙方都知道真相的前提下。
靈山出賣了盤龍城。
方燦然緩緩閉眼，握緊了拳頭。
他的祖先邵堅和盤龍城都秉承着淵王的信念，最後也都爲這份信念而死，從始至終不曾背叛過立下的誓言；
他呢，他卻投入了靈山門下，爲背叛過盤龍城的靈山效犬馬之勞！
並且妙湛天與千幻的對話明顯透出，靈山和天神不止是第一次合作了，靈山也不是第一次出賣別人。它們之前還聯手害過誰？
過去多年，方燦然作爲淵國後裔一直在深挖淵國舊事，也知道淵國滅亡的誘因之一就是大方壺。
淵國起事，從頭到尾有好些說不通的地方，如果靈山也插了一腳……
方燦然從來都知道靈山不爭氣，都怒其不爭，但沒想到……
呵，靈山騙了他。
賀靈川靜靜看着他，目光深邃。方燦然的反應，確實如他所料。
方燦然又做了幾個深呼吸，纔看向賀靈川：“既然千幻提到了大方壺蓋。盤龍城覆滅後，那蓋子被收進了天宮的摘星樓，後來又被賀兄你盜走了，是不是？”
當年的天宮事件是賀靈川一手策劃，但最後是靈山放焰火出面認領。好笑的是，靈山那時並不清楚賀靈川從摘星樓偷走什麼寶物，因爲知情人本就很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靈山才輾轉打聽明白。
賀靈川點了點頭，算是給這樁懸案結了個尾。
他還留意到，方燦然眼角有點發紅。
這不是哭痕，這是氣血上涌。
“那麼，大方壺果然在你手裡？”否則賀驍光偷走一個蓋子有什麼用？
這“果然”二字一出來，賀靈川就聽懂了，靈山有過這樣的猜測。
但靈山不來搶奪，因爲他們早就知道，大方壺不肯落在仙人手裡。
他們只是默默關注賀靈川，再給他派一個顛倒海的任務，讓千幻去撬開他的嘴。
“不，大方壺還在盤龍沙漠。”賀靈川望着亭邊的桂花，“也不知道那片沙漠是不是已經變成了草原。”
他又有好久沒有回去了。
盤龍沙漠的狂沙季已經消失，又逢近幾輪靈氣爆發，盤龍沙漠也該有湖有水、有花有草了吧？
他知道一百五六十年前，那裡可是一片欣欣向榮。賀靈川每一次巡視荒原，道路兩邊都颳着溼潤的風，都有起伏的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