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有人來驛館領他前往瓷花縣後峰大宅。
這座大宅被幽影包圍，黑氣縈繞，遠望如同幽冥，與人間的明媚截然相反。
範霜剛走進去就打了個寒噤。
幸好，當他走進一處小園時，就有個熟悉的聲音迎了上來：
“範兄，好久不見。”
範霜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可不就是賀靈川？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是那個熟悉的笑容。
大半年驚心動魄，物非而人是。
範霜提起的心終於放下，長吁一口氣：“賀兄，你嚇死我了！”
賀靈川明知故問：“何事驚惶？”
“你真是九幽大帝？”
“你以爲呢？”賀靈川衝着他身後一擡頜，領他進來的黑甲戰士就行禮退下。
他要不是九幽大帝，範霜都不可能站在這裡。
範霜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忍不住嘆了口氣：“落花時節再逢君，君似皎月，我如塵埃。唉，人生真是千迴百轉。”
“爻國覆滅，我也時常想念故友。範兄有大氣運，你我方能會面。”
白坦佔下天水城當晚就大肆屠殺權貴，將爻王派系斬草除根，收權、收錢、收命！
範霜能逃過一劫，真是命硬。
“僥天之倖也。”範霜苦笑，然後將自己這大半年來的遭遇娓娓道來。
兩人坐在園中，賀靈川親手給他斟上茶水。
一連喝空兩壺茶，範霜纔將自己遭遇道盡。說到動情處，眼眶微紅。
“見笑了。”他低頭平復一下心情，又道，“真是慚愧，佔用你這麼多時間。”
賀靈川輕聲道：“他鄉遇故友，我哪能吝嗇這點時間？嗯，塗山放作戰勇猛、捨己救人，可追作英烈，載入龍神殿。你放心，他的撫卹一定到位，會由專人轉交遺孀。”
其實董銳早就找他說過塗山放的事蹟，也準備了幾件寶物要交給塗山放的家人，以作謝禮。不過，範霜自然不知。
賀靈川何等精明，一眼看出範霜想給塗山放討足撫卹。而以塗山放之勇烈，只要不死，日後也是大將之姿。
可惜了。
不過戰爭向來殘酷，哪怕天縱奇才，也可能一戰而隕，再也等不來成長。
範霜遲疑道：“郭白魚爲什麼非攻勉城不可？”
“郭白魚據城自守、兵精糧足，因此不是第一輪閃金戰爭的攻打對象。但他明白，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黑甲軍早晚不會放過他。”被龍神的領地環繞，換作哪一方勢都容易惶恐應激，“他不願坐以待斃，於是投向了天神的懷抱。天神爲他調集周邊的資源和軍隊，也就是其他尚未向我投降的勢力，郭白魚手下才能聚攏兩萬多人。”
龍神的強勢，必然刺激那些拒不肯降的頑固分子抱團取暖。
勉城的痛苦並不惟一，這是眼下整個閃金平原的現狀。
“郭白魚不僅要在黑甲軍殺個回馬槍之前壯大自己，也要向新加盟的勢力證明自己的強大，以保持領袖地位，因此到處攻城掠地。他攻勉城，正是天魔希望我派出高手來救，這樣它們便可以伏擊我的高端戰力。”賀靈川手指頭蘸點茶水，在石桌畫了一幅簡單的地圖，“其實我手下大將陶然原本還有一個計劃，想將他引來攻打瓷花縣，以減輕勉城壓力。畢竟瓷花縣距離他佔走的煥城最近，資源、地理都有優勢。可惜，郭白魚識破了，不上當。”
閃金之戰已經進入攻艱克難的轉階段，這也意味着，好打的目標在第一輪戰鬥中都已經收拾完畢。郭白魚不是可以被輕鬆拿下的目標，尤其在他得到了天神相助之後。
其實賀靈川有些驚訝，沒料到勉城可以堅持這麼久。
他那裡拿下盟軍和毗夏有多麼勢如破竹，勉城這裡的戰鬥就有多麼痛苦。
“勉城的軍民，用自己的英勇無畏替我、替黑甲軍爭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賀靈川正色道，“現在盟軍和毗夏都已被我收服，這對其他閃金勢力是重大震懾。但願勉城之殤不要再出現了。”
龍神的勝利、勉城的堅持，都有重大的戰略意義。其他閃金勢力也該收斂一些了。
賀靈川還沒進入這座城，就知道那裡是什麼模樣。他這一路走來，看過太多戰火肆虐後的城鄉。
而這些因果，最終都與他有關。
這是他身爲戰爭的發起人和總指揮必須承受之重。
範霜猶豫一下，才道：“賀兄，我有一事不明，盼你指教。”
“請說。”
“龍神大軍橫掃閃金，到處都流頌着你的傳說。可是賀兄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了……”範霜低聲道，“我知道，你的目標不止是白坦，還有天神。”
天神哪是容易打敗的目標？
整個閃金都流傳着龍神轉世、要與閃金人民並肩對抗天魔的傳說，所以他當然知道，賀靈川的目標直指天神；而他出身爻國官宦之家，所以更清楚天魔的強大。連曾爲閃金一霸的爻國，妙湛天也是動一動手指就輕鬆消滅掉它。
所謂“轉世龍神”，當真能夠與天神抗衡？
所謂九幽大帝，當真可以建立起千年不遇的統一大國？
賀靈川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說來有趣，範兄還是第一個向我提出這個問題的人。”
他的敵人自不必說，他的追隨者也從不曾問，不知道是因爲堅信，還是因爲恐懼，又或者兼而有之。
範霜惶恐：“是我冒犯了。”
在他眼裡，賀靈川已經有九幽大帝光環加身，哪怕此刻微笑，那潛藏的威嚴也讓他頓感一窒。
雖說曾是舊友，但面對這樣一個人，範霜知道從前勾肩搭背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
“不，這個問題很重要，的確值得一問。”賀靈川站起來走了兩步，負手而立，“在範霜看來，我的勝率有多大呢？”
“這、這個……”範霜汗顏，“誒，賀兄不要吊我胃口了，你也知道我根本答不上來。”
賀靈川微微一哂。何止範霜答不上來，放眼閃金平原，就沒人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