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加入黑甲軍能管吃管喝不說,每月還能淨賺三兩銀子,按月結算從不拖欠。要是戰場殺敵,殺一個就有一兩銀子,這可太划算了!大義凜然地殺人,大義凜然地賺錢,那自然是越殺越有幹勁,越賺越有幹勁!入軍剛滿一個月,我就打了一場惡仗,手都差點被人砍斷——”
他捋起袖子,範霜果然瞧見他胳膊上好長一道刀疤。
“——但我一口氣殺了六個人,還有一個是頭目,淨賺九兩,爽死了!”
範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塗山放撓頭:“我弟在土財主家裡當長工第六年,得兩個半月才能賺一兩三錢銀子!他平時吃的又是糟糠,半年也見不着一次肉絲兒,一口牙都被磨爛了。哪像黑甲軍的伙食,嘖!我加入黑甲軍那三個月,天天不是打仗就是趕路,結果還胖了六斤!”
範霜也笑了,仰善的物流和後勤保障能力,他早就見識過了。賀驍在閃金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
爲示感激,他點了一大桌子菜,淨挑好料。塗山放雖沒喝酒,但吃着舒暢高興,又是性情中人,聊着聊着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兩個月前,軍隊路過我老家,我正好回去見一見老孃。”塗山放仰脖喝一大口溫茶,“哎呀我嘴都說幹了,我孃親和媳婦就關着門,死活不讓我進去,叫我爛死在外頭算了。”
範霜不知道怎麼接話,只能打個哈哈:“塗兄平時不常回家吧?”
“不回。沒錢怎麼回?上上次回家好像是兩年、不對,四年前的事了!”塗山放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範霜,“我從前搞那點錢,自己吃喝都不夠,哪有辦法往家拿?有三次,我跟二叔四叔出去做生意,管老孃和親戚都拿了錢,結果虧得褲衩子都當掉還倒欠一P股債;第四次,我娘不借我錢了,我就……”
塗山放嘿嘿兩聲,範霜一陣無語。
“後來我出門去躲債,人家上門把我家砸了,把我老孃的腿也打壞了,都沒錢治好。我娘就喊我喪門星,看我也沒好臉色。從那以後我就知道,自己只能做些不要本錢的買賣。”
“沒本錢的買賣,好賺麼?”
“那當然是不好賺,一年到頭挑不中幾個肥羊;就算挑中了,敲出來的大錢也輪不到我。”老大才能吃肉,小弟只能跟着混口湯喝,“有一回逮到個行商,身上沒幾個子兒,但人長得白淨,當時我們那山匪頭子就想把他宰了吃肉。我覺得不妥,私下裡把人放了,結果被揍得半個月都下不了地。”
還好他皮實,沒事兒。“後來黑甲軍來了。沒想到啊,因爲這人求情,黑甲軍才饒我不死。”
範霜摸了摸鼻子:“你有幾個孩子?”
“三個,全是男娃子。”
範霜好半天憋出一句:“你夫人挺厲害,能拉拔三個兒子長大。”
閃金平原雖窮,但出生率一點都不低。兒子少,在當地一定會受欺負。
“我媳婦成天咒我,說我會曝屍荒野,死在野狗肚子裡。”
“……”範霜沉默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這人爲什麼一個勁兒自曝自黑?
不過他很快就懂了,因爲塗山放話鋒一轉:
“但我這次回去不一樣了。老孃不開門,我就往窗戶裡咣咣扔銀子,一扔一個響,一扔一個響,扔到第十錠時,門就開了,他們就把我接進去了。”
原來主打一個先抑後揚,範霜忍俊不禁。
十兩銀子,足夠閃金平原的六口之家肥肥地過一整年。
“等我拿出第十五錠時,我媳婦也對我笑了;等我拿出第二十錠銀子,給娃子買一大堆糖果點心,三個娃子全圍着我轉,他們孃親怎麼喊都不回去。”塗山放咧開了嘴,“媳婦起初以爲我劫了哪個大官才弄來銀子,一聽是在黑甲軍裡賺的,光明正大賺的,那一晚上都對我笑哩,還給我打洗腳水,說要伺候伺候龍神的戰士。哎呀,也不知明年再回去,家裡會不會多出一個老四。”
看他笑得邪性,範霜擡手又點了一盤凍梨,才接着問:“塗兄帶回去多少銀子?”
塗山放壓低了音量,但是大廳所有人都聽得到:“一百七十兩!”
範霜嚇了一跳:“嚯,可真不少!”
這廝當兵一年多,到底殺了多少人?
塗山放好像看出他心中所想:“倒也不多,一共就八十六個!你也知道的,黑甲軍執行的任務,通常難度較大。不過我從敵人的屍首摸到不少財物。有個小頭領的束髮箍,還是黃金做的哩。”
要不怎說呢,還得是殺人放火來錢快。
範霜再敬他一杯茶水:“塗兄回去,一定成了村裡的英雄。”
“那可不?我一回去,從前瞧我不起的兩個哥哥,都讓我坐上座;我媳婦兒出去一說,全村人都知道了。第二天一早我出門,走哪兒都有人跟,大的小的。我一坐下,他們就圍上來問我,跟着黑甲軍打過什麼仗,殺個人能賺多少錢,有沒有殺過有名有姓的大頭領,哈哈。”
“我說,我們在軍中只幹三件事,吃飯,操練,殺人!他們就‘哇——’,一臉的崇拜。反正我怎麼說,他們就抻着脖子怎麼聽,還請我喝了一天的酒!”
看他滿面紅光,範霜就知道,那一定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有兩家趁我不在,欺負過我家裡人。那天我剛上門,他們撲通一聲就跪了,罵過我兒子的那小崽,被他爹捆起來。他爹就當着我的面,拿條帚把兒子打得滿臉是血,邊打邊罵,給我出氣哩。”
前半輩子都被全家人、全族人、全村人認定是廢物,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是死了比活着好的爛人,突然之間揚眉吐氣了,突然之間戰功赫赫了,那種翻身逆襲、那種志得意滿,範霜只能想象,根本無法真切體會。
“第三天呢?”
“第三天我就走了,歸隊,要趕去下一個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