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換個問題。”賀靈川又問，“你認爲，天神在閃金平原打敗我所有軍隊，再成功擊殺我的可能性有多大？嗯，必須得殺掉我才行，否則我一定還會東山再起。”
範霜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更答不上來。
天神想殺從前的“賀驍”或許不難，但想殺掉九幽大帝？
他乾巴巴問了一句：“妙、妙湛天神真是死在你的手裡？”
“這是真的。”賀靈川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如假包換。”
眼前這一位可是連大天神都能幹掉的猛人，是傳說中的“轉世龍神”，天神有多大把握能幹掉他？
“那，很小吧。”
“天神擊殺我的可能性這麼小，值不值得我全力一搏？”
範霜沉默了。
“我問你，塗山放加入我的軍隊，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仗，有沒有想過萬一戰死沙場怎麼辦？”
範霜點頭：“有。”
“那他就不上戰場了？”賀靈川目光如炬，每一個字都敲在範霜心口上，“在閃金平原，我們只能向死而生。”
莫看塗山放孤家寡人，賀靈川坐擁億萬，從本質說，他們又有什麼不同？
都要傾其所有，都要拼盡全力，都只能勇往直前。
因爲，他們都賭上了身家性命，都沒有退路可走！
前進是生，後退是死。
“在你眼裡，塗山放英勇無畏、捨身爲民；在你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千千萬萬個塗山放。他們纔是黑甲軍和龍神軍真正的底色。”賀靈川的聲音，輕緩而堅定，“他們是爲了我構畫的理想而捨身，爲了閃金的未來而捨身。我的所作所爲，一定不能辜負他們的流血犧牲。”
範霜鼻子有點兒堵，用力吸了口氣：“實不相瞞，從前我在爻國做官，滿腦子只想着怎樣才能平步青雲、光耀門楣。可我又分明知道自己資質駑鈍、冥頑不靈，根本不是混官場的料，因此總是迷茫。”
不止迷茫，他還鬱郁不得志。
眼看着年紀比他小的，爬升得比他快，那種惶恐、慚愧和痛苦也很折磨人。
“何止你一個人？爻國的官兒，不都是那副德性？”賀靈川瞭然。範霜要不是跟着他混，到爻國出事時也還是芝麻小官兒。“現在呢？”
“一場變故，兩世爲人！”範霜嘆道，“現在想想，當初的自己還爲不懂得蠅營狗苟而傷情，可真蠢啊！”
一場戰火燒出真相，他纔看出自己前半生追求的都是虛妄。
賀靈川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若說做官只是曲意逢迎、結黨營私、媚上欺下、貪污受賄，只想着削尖腦袋往上爬，做那麼多人情世故，那麼你天性不諳此道，何嘗不是幸事！”
爻國立世太久，官場上的那一套做派，就是二百年的積垢。
賀靈川在爻國天水城接觸的官員，成天記掛的無非就是派系、升遷、政績那點兒事。官場的規矩大過天，有幾個還心繫百姓，有幾個還爲民着想？
官場環境如此，人人都泡在這個染缸裡，不以爲恥，反以爲常，倒也不怪範霜看不開。
範霜自嘲：“看起來，我就不適合做官兒。”
他和父親，今後何去何從呢？
“誰說的？”賀靈川笑得別有深意，“你想當那種官兒，終生不得其門而入；但你若想當個好官兒，卻着實不難，只要急民所需、爲民做主，自然便知道該如何作爲。”
出發點不同，視野也就不同了。
心境不同，則天寬地闊，何處不得作爲？
範霜喃喃道：“就像黃縣守那樣？”
在直面郭白魚的一百天裡，黃縣守盡職盡責，一直在想方設法解決民生保障和戰鬥後勤的問題，還要給全城軍民打氣。
若沒有他，勉城早就無以爲繼。
賀靈川肅然：“勉城要立英靈碑。黃承奇、塗山放，以及所有爲勉城流血犧牲的勇士，都應該被後人緬懷。”
“我明白了。”範霜長吸一口氣，“賀兄，我該做什麼？”
“就和從前一樣，作爲我的使者，爲我網羅爻人當中的有才之士。”從前在天水城，賀靈川總把範霜帶在身邊，才具之士一看範霜混得如魚得水，也就紛紛附勢，“爻國立世二百年，人才數量居閃金之冠。爻國傾覆，他們也顛沛流離，實在可惜。”
爻國安穩多年，又有自己一套選才體系，人才的質量和數量都不容輕視。別的不提，爻人的識字率在閃金也是首屈一指。賀靈川未雨綢繆，也要爲統並閃金以後的大國儲備人才。
他在天水城其實就已經認得很多人了，但自己事務繁忙，不可能挨個去找，因此委託給範霜最合適不過。此人才華不算出衆，但做事認真細緻負責，是最好的人選之一。
讓爻人去招攬爻人，這才最恰當。
範霜果然用力點頭：“好！一定不負賀兄……一定不負主上所託。”
從現在起，他爲賀靈川做事。以後雙方就是上下級的關係，哪能再以平輩論稱？
賀靈川笑着看他一眼。
誰說範霜鈍氣？他其實比很多人都通透。
範霜緊接着又道：“還有，塗山放的老家在西科，我想親自將他的骨灰和撫卹送過去，再看望一下他的家人。”
塗山放兩次救他全家性命，他想過去看看，自己還能爲塗家人做點什麼。
“投桃報李，成全這一段因果，好！”賀靈川點頭，“路途很遠，我撥一百精兵給你，讓你送他榮歸故里。你一定要告訴西科人，塗山放是勉城保衛戰的關鍵人物，是整個閃金的英雄。”
範霜應了，告辭退下。
從此，他就跟着龍神軍了。
還沒走出大門，清雨點點，沁人心脾，四周漸漸沁出泥土的香氣。
他知道，龍神來過之後，一切都會不同。
範霜朝天重重呼出一口氣，跨過了門檻，腳步更加堅定。
閃金平原何等遼闊，莽莽世間何等渾濁。但從今往後，他有方向了，再也不會迷茫。
老天既讓他經歷一百天血與火的淬練，又讓他活了下來，那他這個人就一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