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是一柄洞簫的名字。不知上天開了什麼玩笑,一柄洞簫居然是有生命的。
是。一柄有思想、有名字、能看能聽但不能言的洞簫。
當碧落再次看到這個世界時,她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嶽卓顏。
不知道爲何會有意識。碧落在全身劇痛中感覺自己在慢慢甦醒,她已在黑暗中沉睡了許久。恍惚中只聽到一個好聽的低沉男聲道:“方公公,卓顏何德何能,哪裡當得起您如此貴重的禮品?”
這聲音着實好聽,於是碧落努力地睜眼,她躺在一個全金的盒子裡,周圍佐以紅色的厚厚絲絨。
“嶽少俠不必多言,煩請您高擡貴手瞧瞧雜家給您準備的禮物是否合您的心意。”一道有些尖銳的男聲恭敬道。
但聽得年輕男子的輕輕笑聲,他擡手打開了盒子,一道刺目的光線射在碧落的身上。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紫衣公子,面如白玉手持紙扇,眼角一滴硃砂痣無損他任何氣質,反而平添了幾分貴氣。迎光看去公子的面容在瞬間有些模糊。熟悉的感覺讓她有剎那的恍惚。
“嶽少俠請看,”方太監沒有忽略嶽卓顏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他站在一旁解說道,“且不說此簫是由上好的西域翡翠製成,也不論這絕世的雕工,您大約不知道它的來歷呢,它可是百年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洞簫公子白玉影的遺物。”
“喔,是嗎?”嶽卓顏不在意地把金盒子扔到一邊,大手一揮拿起翡翠簫細細賞玩。當他修長的手指撫過碧落的身體時,一陣莫名的激動與戰慄滑過碧落的觀感。她閉上眼,着迷地享受着他的觸感。嶽卓顏看得很仔細,眼前的洞簫通體晶瑩,柔柔的綠色閃着一絲嫵媚的光澤,笑問道:“此簫甚合我意,不知可有名字?”
方太監小心翼翼道:“因爲此簫通體碧綠,堪比溪水中的綠色田螺,因此就喚作‘碧螺’。想必洞簫公子認爲直呼碧螺稍嫌直白,於是就改作了碧落。嶽少俠如若不滿,可以再賜個名字給它。”
嶽卓顏道:“不必,碧落這個名字很好。”心中卻暗自笑道:“堂堂洞簫公子,焉是如此取名之人!綠與青原是相近的顏色,青天又稱碧落,恐怕此簫名的出處來源於此罷!”
方太監察言觀色,賠笑道:“雜家也是機緣巧合纔得到如此寶物,知道嶽公子極愛洞簫,雖然雜家也喜歡的不得了,但爲了您雜家就忍痛割愛了。”他不落痕跡地將稱呼中的“少俠”改作了“公子”。
嶽卓顏豈會不知他何意,他輕輕一哂,笑道:“方公公的禮物,在下歡喜的很。在此謝公公成全。”
方太監歡喜道:“不敢不敢。方便的話,只要公子在薛貴妃前爲雜家美言幾句,雜家就高興得很了。”
嶽卓顏“嗤”地笑道:“公公的七竅玲瓏心在下明白,放心,薛貴妃同我情同姐弟,未沐聖恩前常常親自爲在下教導功課,這次江南的省親行更是要直接就近來我岳家莊,到時候我定會爲公公你美言幾句的。”
方太監大喜,鼓掌笑道:“雜家謝過公子。”
說罷他又湊近,在一旁指點道:“公子請看,此簫乃是九節簫,難得這塊翡翠長得剛剛好像個竹子似的,不需人工多加雕琢便渾然天成。據說這翡翠簫是簫中極品,音質淳厚,再加上公子您這位知音人,必然是相得益彰、如虎添翼……”
嶽卓顏聽得他一徑的胡亂吹捧,但笑不語,只是將碧落握於手中細細把玩。只聽得廳堂外僕役高聲叫道:“薛家莊薛公子到!風家大小姐到!”
嶽卓顏撣撣衣襬,對方公公拱手笑道:“公公放心。在下要迎接貴客,請您隨婢女前去莊內休息。不送。”
方公公連連搖手笑道:“嶽公子請罷。雜家不會客氣。您請——”
嶽卓顏起身,匆匆出迎,臨行前還不忘把碧落小心繫於腰間,珍愛之情不言而喻。
岳家莊後花園的涼亭內早已擺好小桌,雖只有幾碟小菜,但菜色令人咋舌。岳家莊雖處中原洛陽,但桌上熱氣騰騰的居然是太湖的白魚清燉,西湖的鯉魚糖醋燒,還有京城最富盛名的飯莊廣福樓最拿手的甜點桂花糕——而時下正是春天,桂花的來源令人不得而知。三杯還在冒着熱氣的黃山的極品清茶,翡翠的玉杯更加稱得杯中的茶水清波盪漾。一行三人兩男一女來到桌前坐下。身後的婢女早已細心地在石凳上鋪好了厚厚的座墊。
嶽卓顏笑道:“如何?小兄爲二位準備的接風小吃可滿意?”
“哇——”最先發出讚歎之聲的是薛家的公子薛無雙,他瞠目結舌道:“嶽二哥真是厲害,居然能準備出我最喜歡的西湖醋魚。而且你看這魚尾色圓潤,肉質飽滿,一看便知是最最新鮮的,難得你怎麼把它從遙遠的杭州運來!”
風家大小姐風奕青亦掩嘴笑道:“難得的不是這個,而是分別了這麼久,嶽二哥居然還記得我們最喜歡的吃食,這纔是難得之處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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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卓顏哈哈一笑,正色道:“那是自然。雖然如今岳家莊與薛莊風莊彼此相距甚遠,但畢竟咱們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只可惜今天少了幾個人。”
薛無雙搖頭晃腦道:“我姐姐薛無雁,青青的大哥風奕帆。”
“還有,”風奕青頓了頓,方纔嘆道,“花家小弟花道明。”
一時間三人均默默以對,良久嶽卓顏才強打精神道:“罷了,都是一年前的往事。不提也罷。”
薛無雙卻紅了眼圈,恨恨道:“一年前的那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令小弟一家都死的不明不白,雖說這一年來我想盡辦法追查,但依然一無所獲,真是令人氣惱!”他一拳打向石桌,指節上泛起一抹猩紅。
一旁的婢女連忙遞上一方手帕。
嶽卓顏握住他的手,爲他仔細包紮,安慰道:“放心吧無雙,小弟若泉下有知,也必然會爲你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已。至於結果如何,已非你我所能左右,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哪!”
風奕青舉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到薛無雙的碟中,笑道:“無雙哥哥不必着急,兇手遲早一天會露出馬腳。今天咱們好容易聚聚,談些高興的事情罷。”
她轉頭看向嶽卓顏,笑道:“我看二哥面有喜色,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嶽卓顏笑道:“青青說得對。對了,今天小兄得了一樣好東西,二位請看!”他將碧落放在手心呈上。
“哇——”薛無雙很快轉移了注意力,他一把搶過仔細看過,疑道,“這柄翡翠洞簫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依照這做工加這底料應該不是默默無名之輩纔是,而江湖這些年來最有名的莫過於百年前洞簫公子手中的翡翠簫碧落,難道此簫是碧落不成?”
說罷他不待嶽卓顏回答,又嘟囔道:“不會啊。聽說洞簫公子在百年前墜入魔道,更誇張到爲了一個魔女與武林正道決裂,在光明頂一役中身負重傷,後來更是與那魔女一同跳入懸崖深谷,身上所佩的碧落簫與黃泉劍也隨之下落不明。如今雖時過境遷,但碧落怎會出現於此?”
嶽卓顏打開扇子,誇讚道:“果然不愧是武林百曉生!無雙雖手無縛雞之力,但博古通今着實令小兄敬佩。不錯,這柄洞簫的確是碧落。但它的來歷我也不知,是今天伺候薛貴妃的方公公送給我的,因爲貴妃前來省親的緣故,他提前已經到了岳家莊候着那。”
風奕青笑道:“如此寶物他居然願意送給大哥,定是知道大哥嗜簫如命的愛好罷!”
嶽卓顏擺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我也就是一介武夫,方公公纔不會隨便送這寶物於我哩!說到底還不是有求於人,”他用扇子點點薛無雙的肩膀,“衝着你家貴妃姐姐來的!”
薛無雙佯裝不悅道:“這個方太監簡直太沒眼色!居然放着我這個正牌的兄弟不巴結,反而去討好你這冒牌的。着實令人氣惱!”
風奕青笑道:“這就說明無雙哥哥做人有多麼失敗了!”
薛無雙笑笑,道:“還好他送你的是簫,如果他送你的是洞簫公子的另一樣寶物黃泉劍的話,我拼了命也要向大哥討過來。”
“你呀,”嶽卓顏搖頭笑道,“又不習武,怎麼如此嗜劍如命那!”
薛無雙撓撓頭,無辜道:“我也不知道那。或者我有習劍的天分也說不定。”他忽然正色道:“對了嶽二哥,我想起一個傳言,請你一定要記在心上。”
嶽卓顏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方纔問道:“什麼?”
薛無雙道:“碧落雖是簫中的稀世珍品,但傳說佩戴此簫會有不祥之事發生,此簫會化身爲一綠衣妖女迷惑主人,更有人說洞簫公子當年就是由於此而墜入魔道。所以嶽二哥還是小心爲妙。”
嶽卓顏不在意地笑道:“什麼時候無雙如此迷信了?無妨,若傳言是真,小兄還真想見見那綠衣妖女問問洞簫公子的情況那!”
風奕青笑嗔道:“無雙哥哥也真是,這種無稽之談也擺到桌上來說一回,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嶽卓顏見薛無雙擔心神色,將碧落系回腰間,方道:“無雙不必太過掛懷,小兄我好歹也算是江湖年輕一輩中數一數二的好手,你未免將我看得太扁啦!”他調皮地眨眨眼,又道,“今日就讓咱們以茶代酒,吃個盡興而歸。”
說罷他舉杯示意二人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