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同道而行,爲的也是一路上有個照應那,白兄!”莫楓笑着解釋。
“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從未聽說過什麼修羅宮,更不知任何關於他們的事情,你還如此糾纏又有何意義?”白玉影依舊淡淡神情,但已有些不耐煩。看向身邊自那日起莫名相識到莫楓莫寒莫言三兄弟,這些天來他們好似牛皮糖似的一路跟着我們,着實令人頭痛不已,尤其爲首都莫楓更是對西筠大大地獻殷勤,真讓人懷疑他跟着我們的誠意與動機。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聽到公子在低聲嘀咕。
騎馬走在一邊的西筠,不知聽了莫楓的什麼笑話,笑得花枝亂顫。
我斜眼看去,莫楓的神情好像是哈巴狗看到了肉骨頭,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不過也可以理解,如此絕色,一笑一顰都可入畫,如何不叫人看呆了去?
我聽到碧落的感慨聲。
本來,身邊有一個西筠,未見得會改變我們的生活——這是公子與我原本的想法。但事實看來並非如此,或者在不知不覺中,她對我們的影響比我們意識到的還要深遠。
公子的面色如常,但他的眸底逐漸變得深沉。半晌,我才聽到他淡淡開口:“二位先慢聊。既然已到京城,白某有些私事要做。咱們就先各自行動吧。”
莫楓不容西筠說話,馬上笑答:“沒問題。我本想帶二位在京城好好地逛逛,畢竟我曾經在京城生活過幾年比較熟悉。但白兄既然有事,那莫楓也不便強人所難。西筠姑娘,咱們走罷?你可能還不知道呢,京城這裡呀,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西筠未曾理會他,只是轉頭看向白玉影:“如今要去那裡麼?”
白玉影面無表情,輕輕點頭。
西筠看他半晌,黑黑的眼睛有些溼漉漉的。她微微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那你一定是要一個人去的吧?”
白玉影堅決道:“不錯。一個人。”他如此堅決,說給她聽,也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笑着抱拳:“幾位。告辭!”
他頭也不回地調轉馬頭而去。在他身後的我清楚地看到那一剎那西筠臉上的複雜表情——失望、難過,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輕鬆。
“白兄,不送了!咱們會住在鳳儀客棧,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呵!白兄辦完事後可以去那裡找我們!”莫楓扯着嗓子叫。
馬背上的白玉影身子有些僵硬。但他依然沒有回頭。
是夜。蓼汀別院。
白玉影一身黑衣,施展輕功,悄悄潛入別院。
蓼汀別院並未如想象中的戒備森嚴。雖說是王府,但從我們自後院角門一路摸來,直到此刻所在的前廳也未見半個侍衛的人影。實在是**靜了!
安靜地讓人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
白玉影皺眉,又是月圓,月光清晰地照在他沒有蒙面的臉頰上。一進廳堂內室,白玉影的眼神忽地變得深邃。
內室的牆壁上,掛了一副女子畫像。有些發皺的畫布一看便是有了許多年頭了,畫布上的妙齡女子手執團扇,巧笑顰兮地看着前方。一襲淡青色的宮裝勾勒出她盈盈身段,頭上的珠翠寶玉一看便知價值不非。堂堂一個王府,竟然將一個女子的畫像掛在如此重要的內室,可見此女子的地位定是非同一般。
“她是誰啊,黃泉?”碧落先是癡癡看了一會,然後搖頭晃腦地問我,“好漂亮。我本以爲西筠的美就已經是極致了,沒想到畫上的這女子也不輸給她那。”
的確如此,眼前的女子英姿颯爽,但一身華服又不經意地流露出她嫵媚風情。
“不管她是誰,她一定很喜歡這個畫像給她的人吧,”碧落吁了口氣,此時感覺她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但我也說不上具體在哪裡,她轉頭對我淡淡一笑,“只有看到喜歡的人,可能纔會流露出如此嬌俏動人的神情吧。”
月光下,碧落還是一身翠綠的閃閃發亮,但此刻我清楚地看到有一滴清澈的水滴自碧落的身體內緩緩流出。
“碧落,”我驚呼,“你身上怎麼有水滲出來?難道說、難道說……”
“不錯,”碧落打斷我鮮少的大驚小怪,若是往常她必然又要拿這個開半天的玩笑了吧,但此刻的她看起來無比悲傷,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爬上我的心。她輕輕地說:“我已經可以開始流淚了。想必,想必離那個日子也不遠了吧。”
“你、你居然……可以開始流淚了,”我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驚訝,連說話都開始不由自主地結巴,“這些我怎麼不知道?你、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碧落勉強地笑笑:“我也不怎麼記得了呵,我也只是忽然發現可以落淚了。我、我很害怕,很惶恐,黃泉……”她的聲音哽咽,充滿無助與酸楚。
我剛要開口安慰她,只聽到公子冷冷說道:“既然都來了,爲什麼不出來呢?”
我一驚。只顧着和碧落說話,居然完全沒有聽到人的腳步聲。即便如此,來人的輕功也必然不能小覷。
只見廳堂門內轉出一個人來,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披華服面如冠玉,一臉的貴氣逼人。眉宇間與白玉影有幾分肖似。
看到來人,白玉影鬆了口氣,但他依然用手緊緊按住劍柄,“你可是姓趙?”
那人笑笑,見他的緊張模樣並未搭腔,他徑直走到房間中央的藤椅上坐下,端起放走桌上的茶輕啜了一口,方纔笑答:“我等你很久了。洞簫公子白玉影。”
在月光下,清楚地看到茶杯內的嫋嫋霧氣。那茶是熱的。
那茶居然是熱的?
我心驚,面前的此人極不簡單。他竟然能預料出有我們今晚夜探蓼汀別院這一舉動,而且還把時間算得剛剛好,恐怕連山莊的侍衛都是爲了“迎接”我們而撤下的吧。什麼叫做請君入甕?現下的情況就是最最典型的答案。
但若他想讓白玉影死,也就不需如此大費周章了。
因此看到這情形,白玉影反而“嗤”地輕笑一聲。他放開了緊握的劍柄,也緩緩走到椅子前,端起桌上的另一杯清茶,舉起向面前的男子微微一頷首,道:“幸會了,王爺。”
王爺只是淡淡一笑,道:“坐吧。我該怎麼稱呼你呢?白玉影,白玉影,”他喃喃唸了一會,方纔皺眉道,“這個名字不好那。何況你也不姓白。”
公子也是淡淡一笑:“玉影以爲這些事不足掛齒。連錢財都是身外物,更何況區區名字呢?不過是個代號罷了。您以爲如何?”
王爺見他直言頂撞並未嗔惱,品了口茶,笑道:“那我還是稱你爲嶽公子吧。畢竟嶽這個姓氏是你爹爹改的。”
白玉影不作聲,默默喝茶。
王爺嘆了一聲:“你爹爹……他,他怎麼樣了?”
“死了,”白玉影輕描淡寫地說,“四年前,自殺了。用黃泉劍。”
王爺的臉色倏地變得慘白,他的雙手顫抖,茶杯幾乎要被捏碎。久久,他纔將茶杯放在桌上,嘆道:“終於還是如此。也好。也好。”
白玉影淡淡一笑:“但您還是要殺我的,不是麼?”輕描淡寫的語調彷彿此刻說得只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王爺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如此直白。掙扎了許久,方纔苦笑:“如果有選擇,我真的不想這麼做,但我蓼汀別院十四年前被你爹爹一個人殺了個片甲不留。聖上這些年來也一直敦促我要儘快緝拿兇手。我、我……”
“父債子償,或者也能算作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白玉影笑着嘲諷,“沒辦法,我爹他既然已經解脫,那麼剩下的事情不管我是不是願意,不都要替他做完麼?如今你是要將我五馬分屍?還是千刀萬剮?我都應該任勞任怨。誰讓那殺人兇手是我的爹爹,對麼?”看王爺的臉色轉青,他輕輕喚了一聲:“今天你沒有出手,我已經很感激你了。叔叔。”
一聲“叔叔”彷彿是蜇到了他一般,王爺幾乎驚跳起來。忽然他急切地開了口:“或者我們也不必如此殘殺。如果你能夠找到一樣東西的話,我可以用它來向聖上替你求情贖罪。聖上慈悲爲懷,會原諒你不再將你父親的過失加諸在你身上也說不定。”
白玉影諷刺地打斷他的話:“你要我找的可是玄冰寶洞?”
王爺一驚:“你如何知道?”
白玉影閉了閉眼,這一刻我能深刻感到他有一絲動搖和心痛。不一會,他睜開眼,眼中已全是漠然,他淡淡一笑:“我會盡力去做。還請叔叔你在聖上面前爲我多多美言吶!”
王爺看了他一會,方纔笑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那我就此告辭了。”話音還未落,只見白玉影足下一點便向門外衝去。他施展所學,不過眨眼之間便已過了數十丈。“後會有期。”他冷冷的聲音自半空飄來,久久不散。
一口氣衝出蓼汀別院,確定後面無人跟來,白玉影跳上一棵兩人粗的梧桐樹,坐在枝椏上一個人冥想。月光撒在他的臉上,越發稱得他俊朗非凡。久久,他輕輕嘆氣,將我與碧落攬入懷中,輕聲道:“還是你們最好,不會出賣我。”
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女聲低低笑道:“你的心情不太好喔,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