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撕裂了公主府的寂靜。
李鯉下意識地擡手去摸自己的臉,指尖觸碰到的卻不是溫軟的肌膚,而是一種粘膩、冰冷、帶着腐敗腥氣的滑膩觸感。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只見指尖沾滿了散發着惡臭的、混合着腐爛草根和蠕動小蟲的黑色淤泥!
“啊!!這是什麼啊?”
李鯉的尖叫變成了絕望的嘶吼,她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就在她後退的瞬間,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她那張已經扭曲的淤泥臉瘋狂掉落淤泥,脖子上的皮膚如同被水泡爛的牆紙,整片整片地剝落、坍塌!
皮膚下的結構暴露出來——不是血肉,而是翻涌着、糾纏着無數細長蚯蚓和白色蛆蟲的黑色爛泥!這些淤泥彷彿擁有生命,隨着她身體的顫抖而劇烈蠕動、流淌。
“噗嗤…噗嗤…”
令人作嘔的聲音接連響起。
她的脖頸、肩膀、手臂、身體……
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泥塑娃娃,華麗的宮裝被迅速浸透、腐蝕,大塊大塊的“皮肉”混合着淤泥、蛆蟲和斷裂的蚯蚓滑落在地板上。她的身體在飛速地“融化”!
“救……救我……初冬、顧陌……”
李鯉的聲音變得含混不清,帶着淤泥翻涌的咕嚕聲,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哀求。
她的眼睛是最後消失的人體特徵,那裡面盛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死死地盯着顧初冬,然後也被涌上的黑泥徹底淹沒。
短短几個呼吸間,活色生香的城陽公主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灘不斷蠕動、散發着沖天惡臭的黑色爛泥,以及淤泥中一根格外刺眼、異常纖細的白色指骨,孤零零地躺在污穢之中。
客廳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爛泥中蛆蟲蠕動和淤泥冒泡的細微聲響,以及顧初冬捂着嘴,因極度驚懼和噁心而臉色發白。
空氣中瀰漫着令人窒息的下水道腐敗氣息。
“哥,這是怎麼回事兒?”顧初冬驚恐萬狀。
顧陌臉色平淡,道:“這就是我們要查的案,有泥人在取代真人,這個李鯉是假的!”
此刻,葉晨臉色慘白如紙,胃裡翻江倒海,這畫面的衝擊,讓他想起了青樓裡那非常不美妙的經歷,死死咬着牙纔沒當場吐出來,他指着那灘爛泥,聲音都在發顫:“大哥……和……和青樓那個一模一樣!也是這樣的情況!”
顧陌的眼神冰冷到了極點,周身散發出凜冽的寒意。
他彎腰,小心翼翼地用一股無形的真氣包裹住那根纖細的指骨,將其從淤泥中攝出。指骨入手冰涼,上面殘留着一絲微弱卻極其詭異的“生氣”。
這“生氣”與玉娘子的那個骨架上的“生氣”是一樣的。
“果然是在不斷的進化成長,慢慢的從泥人變成一個真實的人,看來,這李鯉是剛被取代不久,所以,只長出了一根人骨!”顧陌沉聲道。
“哥,”顧初冬慌忙問道:“那……那城陽她……還活着嗎?”
顧陌沉聲道:“只能是聽天命盡人事了!”
此刻,
公主府的護衛們趕來了,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是一臉茫然。
顧陌也沒興趣多做解釋,只說“城陽公主遭遇了危險”。
顧陌的身份,公主府的人都是知道的,沒有人敢質疑,也沒人懷疑是顧陌幾人殺害了城陽公主。
隨後,顧陌就找了一個知道那泥人鋪子的護衛帶路。
然後便提着那個護衛化作一道殘影,疾射出門外。
葉晨強忍着噁心和腿軟,看看那灘還在微微蠕動的爛泥,狠狠打了個寒顫,叫一聲“等等我大哥!”,也連忙運起輕功追了出去。
顧初冬和紅衣沒有去摻和,留在了公主府。
……
長安城沒有宵禁,不過,這深夜裡,人是非常稀少的。
顧陌提着護衛,仿若一陣風,不過,還是比較照顧葉晨,儘可能放慢速度讓葉晨跟得上。
不多時,就飛躍了半座長安城,到了聽雨鎮。
夜色如墨,聽雨鎮沉睡在寂靜裡。鎮子不大,泥瓦巷更是偏僻狹窄。顧陌和葉晨如同兩道幽靈,無聲地落在巷口。
第四家,門口沒有任何招牌,只有兩扇緊閉的、斑駁掉漆的舊木門。門縫裡,透不出絲毫燈火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顧陌將那個帶路的護衛放在地上,讓對方自行離去。隨後,他走到門前沒有絲毫猶豫,手掌按在門板上,內力微吐。“咔嚓”一聲輕響,門閂斷裂,木門無聲地向內滑開。
院子不大,藉着清冷慘白的月光,映入兩人眼簾的景象,讓見慣風浪的顧陌都瞳孔微縮,葉晨更是倒吸一口涼氣,渾身汗毛倒豎!
院子中央、牆角下、屋檐陰影裡……密密麻麻,堆滿了“人”!
全是泥人。
它們姿態各異,或站或坐,或倚或臥。有身着布衣的農夫,有挽着髮髻的婦人,有嬉戲的孩童,有拄拐的老者,甚至還有穿着綾羅綢緞的富商……每一個都塑造得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臉上的表情更是豐富得令人心悸——微笑、愁苦、驚訝、沉思、慈祥……在慘淡的月光下,這些凝固的表情非但沒有絲毫生氣,反而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異和死寂。
它們的眼睛大多空洞,但也有些鑲嵌着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或琉璃珠作爲眼珠。這些“眼睛”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彷彿在無聲地注視着闖入的不速之客,目光似乎隨着顧陌和葉晨的移動而微微轉動。
整個院子就像一個被按下了暫停鍵的、詭異的集市,又像一個龐大而沉默的泥人軍團。夜風吹過,帶起一陣塵土和難以名狀的氣味,也似乎讓那些泥塑的面孔在光影中微微扭曲變幻。
顧陌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這令人頭皮發麻的泥人陣列,最終定格在院子最深處,一間半開着門的作坊內。
作坊裡沒有燈光,但藉着月光,能看到裡面似乎有更多泥人的輪廓,以及一個……正在“工作臺”上,有一個人正在忙碌着。
“咕嚕……”葉晨艱難地嚥了口唾沫,聲音發乾,帶着無法抑制的恐懼,“大……大哥……這他孃的……這是想把長安城全都變成泥人嗎?”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指節捏得發白。這死寂的院落,這栩栩如生的泥人,比面對千軍萬馬更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顧陌沒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鎖定在那幽深的作坊門口,以及作坊內那個正在一絲不苟的揉搓泥團的人。
他緩緩擡步,無聲地踏入了這片由泥土構成的、詭異而恐怖的寂靜之地。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那些泥人空洞的眼窩和凝固的笑容上,更添幾分陰森。
“客官……夜深了,小店已經打烊,如果有什麼吩咐,還請天亮之後再來吧?”那個揉搓泥團的人頭也不擡地說話,發出的聲音非常的沉悶沙啞。
葉晨掏出一個火摺子走上前點亮屋裡的油燈,呵斥道:“宋掌櫃是吧,你別在這裡裝神弄鬼了,你東窗事發了!”
那人緩緩擡起頭,披頭散髮下是蒼白的臉,臉上的褶子很是顯眼,眼圈烏黑,明顯是休息得不夠,他緩緩洗了洗手,向着顧陌和葉晨拱手作揖,問道:“兩位是哪個衙門的貴人?”
顧陌打量了一下“宋掌櫃”,對方身材佝僂,穿着樸素,身上沾着許多黑色淤泥,有一股濃厚的腥味,明顯是長期與淤泥打交道,彎腰駝背,完全就是一副升斗小民的形象。
“貴人二字不敢當。”顧陌拱手道:“但,我的確有朝廷許可的辦案權,我叫顧陌,不知,我應該稱呼你爲宋掌櫃還是大悲法師?”
“宋掌櫃”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後微微笑了笑,說道:“我知道您二位到來,定然是查到了泥人的事情,卻不想,顧大俠竟然連我的身份都認出了?只是,我有些疑惑,“大悲”前幾日纔剛從摘星樓出來,如今正在鴻臚寺,二十年來都沒人懷疑過他的身份,顧大俠又是如何認出的?”
葉晨一臉懵逼,道:“不是吧,你是大悲神僧?你不是被抓了二十年了嗎?”
“宋掌櫃”看向葉晨疑惑道:“你是?”
葉晨連忙自我介紹,道:“晚輩葉晨,楚國人,不才,當今楚國武林天榜第三的天命人,就是晚輩了!”
“宋掌櫃”很是欣慰的打量了一下葉晨,說道:“不錯不錯,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
“一般一般,也就第三。”葉晨非常嘚瑟。
顧陌輕笑了一下,向着宋掌櫃說道:“既然法師聽說過我,那應該也知道我破獲過江湖上衆多詭案奇案,我能認出那位大悲是假的,應該不足爲奇吧?”
“宋掌櫃”搖頭道:“你從其他地方查到線索再加上猜測,能夠識破那個大悲是假的,這我是信的。可如果說你是看出來的,那我就不信了,這世間不可能有人能夠看得出他是假的,因爲他並不假,他是真的大悲!”
顧陌問道:“何解?”
“宋掌櫃”緩緩走到門口,坐到臺階上,問道:“顧大俠,你信不信,在我們眼前所看到的世界之外,會有另一個世界,甚至於是有很多很多個世界,每一個世界都有着我們。”
顧陌微微點了點頭,這就是他前世世界小孩子都知道的平行世界理論。
“宋掌櫃”有些詫異道:“顧大俠真的相信?”
“信。”
“那太好了,”“宋掌櫃”繼續說道:“我也是相信的,只是,這些世界從何而來呢?我想了很多年,最後,我覺得來自於人,來自於任何人。
不論是平民百姓也好,還是達官貴人也罷,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都有意識,都會在不斷的產生念頭,而就在不同念頭出現的那一瞬間,一個新的世界就誕生了。”
“宋掌櫃”偏頭看着顧陌,說道:“比如現在,我產生了一個念頭,就是殺了顧大俠你,我雖然沒有動手,但,在我意識產生的那一剎那,就有一個世界誕生了,而那個世界裡,我向你出手了!”
“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嘛,”葉晨撇了撇嘴,說道:“要按照你這麼說,那得有多少個世界?一個人一生會產生無數個念頭,然後產生無數個世界,而那無數世界裡的人一生也會產生無數個念頭,又誕生了無數個世界……不斷這樣循環,豈不是無窮無盡!”
“宋掌櫃”輕笑着說道:“本就是無窮無盡,甚至於,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亦或許是另一個世界的某一個人在某一瞬間的某一個念頭而產生的。”
葉晨撇了撇嘴,道:“得了,我們沒空聽你胡扯,你現在就兩個事情,一,把城陽公主李鯉交出來,二,老實交代你到底放出去了多少泥人,我們還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否則,六扇門一百八十種酷刑先給你通通來一遍!”
“宋掌櫃”並不在意葉晨的威脅,而是望向顧陌,問道:“顧大俠,你認可我說的嗎?”
顧陌微微笑了笑,說道:“認可,但是,如果你想要找一個與你思想共通的道友,那你就找錯人了,我這人比較務實,廣而空泛且無法證實的哲學,我沒興趣思考,我現在也比較關心,城陽公主在哪?以及如今你放出去了多少泥人?”
“宋掌櫃”說道:“就在屋裡,不過,重要嗎?她只是無窮世界裡一個世界的城陽公主而已,如今在公主府的那個也是城陽公主,是我從另一個世界召喚來的。
包括,如今長安城有多少泥人也不重要啊,他們就是他們,只要一定時間,他們就會成爲真正的那個他,本就是他一個念頭而產生的,他就是他,沒有區別的。你們何必執着於到底是哪個他?”
葉晨冷笑道:“你說的倒是輕巧,按照你這麼說來,那你也可以從另一個世界召喚一個你來,那你現在就去死唄,反正有另一個你,你活不活也不重要,那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凝固,只剩下極致的錯愕與難以置信的驚恐!
只見坐在石階上的“宋掌櫃”,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笑容,回答道:“可以。”
話音一落,“宋掌櫃”猛地擡起雙手,十指如鉤,狠狠地摳進了自己脖頸兩側的皮肉裡!
動作快得如同閃電,卻又帶着一種決絕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冷靜。
“噗嗤——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聲伴隨着清脆的頸骨斷裂聲驟然響起!
鮮血,不是噴濺,而是如同決堤的洪水,從被他自己硬生生撕裂的巨大創口中瘋狂涌出!
那力道之大,竟讓他的頭顱瞬間脫離了脖頸!
那顆蒼老的頭顱,帶着凝固的詭異笑容,雙手往前抱着腦袋遞向了葉晨,空洞的眼神恰好對着葉晨驚駭欲絕的臉。
失去了頭顱的身體,依舊保持着坐姿,斷頸處鮮血如泉噴涌,濺在斑駁的石階和兩側的泥人身上,染出一片片刺目的猩紅。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壓過了泥土的腥氣,瀰漫在死寂的院落中。
顧陌瞳孔驟縮,饒是以他的定力,也被這突如其來、匪夷所思的自戕方式驚呆了!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劇情走向。
葉晨更是徹底懵了,他低頭看着無頭屍體遞向他的頭顱,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大……大哥……他……他……”
葉晨指着屍體,不知道說什麼來表達他此刻內心的萬馬奔騰。
顧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迅速上前,手指在無頭屍身的頸動脈和心口探了探,又檢查了一下滾落的頭顱。冰冷,僵硬,生機斷絕。
“死了。”顧陌的聲音冰冷,“但他也不是大悲。”
不僅僅是系統沒有提示,還有就是這屍體裡隱隱還能看出淤泥的痕跡,這也是一個泥人,只不過是一個已經幾乎完全轉化爲人的泥人。
“先找一下城陽!”
顧陌當機立斷,不再理會地上的屍體和頭顱,目光銳利地掃向半開着的作坊門。
他從此前到來時就已經施展領域鎖定了這個院子,並不擔心會被對方逃掉,當然,如果對方能夠破掉他的領域,那就是憑本事跑掉的,無話可說。
葉晨快速恢復狀態,跟着顧陌快步衝進作坊。
作坊內比外面更加陰暗雜亂。各種泥料、工具、木架散亂地堆放着。靠牆的木架上擺放着更多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泥人半成品,在搖曳的油燈光線下,它們沉默的剪影如同潛伏的鬼魅。
裡面還有許許多多的琉璃鏡,大小不一,掛在四面八方,或是房樑上,或是牆角,或是臺子上,至少有五六十面鏡子。
兩人分頭快速搜尋。
顧陌檢查靠裡一個內屋,葉晨則搜索靠門一側的角落和雜物堆。
“城陽公主?” “李鯉?你在嗎?”
葉晨一邊翻找,一邊低聲呼喚。
然而,作坊內除了他們翻動東西的聲音和粗重的呼吸聲,沒有任何迴應。
葉晨有些沮喪地直起身,目光無意間掃過牆壁。
那裡掛着一面半人高的銅鏡,鏡面打磨得異常平滑光亮,在昏暗的油燈下,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看到鏡中自己那張俊朗不凡的臉,葉晨那點沮喪瞬間被自戀取代。
他下意識地湊近鏡子,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額前並不存在的亂髮,左照照,右看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嘖,”他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挑了挑眉,由衷地讚歎道:“葉晨啊葉晨,你這張臉,這氣質,這天命人的風采……嘖嘖,實在太完美了!就算沒有那無敵的運氣,那些女子也得倒貼啊……”
一邊嘀咕着,葉晨一邊欣賞着鏡子裡的“絕世容顏”,嘴角勾起的弧度陡然加深,露出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又似乎充滿了戲謔!
“完美!”
葉晨讚歎了一句,轉身離開,繼續尋找城陽。
但,就在轉身那一瞬間,葉晨突然僵住,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他孃的沒笑啊!”
他……他剛纔沒有笑!
他只是在欣賞而已!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轉身,想要遠離這面詭異的鏡子,同時張口就要呼喊顧陌:“大……”
“哥”字還沒出口,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鏡子!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鏡中那個“葉晨”臉上的燦爛笑容還未來得及完全收斂,牙花子還明晃晃地露在外面,眼神裡充滿了未來得及轉換的惡意和一絲……錯愕?
彷彿沒料到葉晨會突然轉身發現!
那不是他!絕對不是!
“大哥!!!”
葉晨亡魂皆冒,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
就在他吼聲發出的同一刻,鏡面如同水波般劇烈盪漾起來!
一隻手,猛地從鏡面中探出!
這隻手快如鬼魅,一把抓住了葉晨剛剛轉過去、正對着鏡子後背的衣服!
一股沛然莫御、冰冷粘膩的巨力傳來!
“噗!”
葉晨感覺像是被一隻巨大的、無形的章魚觸手纏住,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狠狠拖拽!
他驚恐地揮舞着手臂,試圖抓住旁邊的木架,但指尖只來得及劃過粗糙的木料。
讓他很驚恐的是,他一身真氣竟然在這一刻無法使用,連力氣都不剩幾分,有一股獨特的力量將他壓制了。
他的身體如同陷入流沙,瞬間被拽進了那盪漾的、如同黑色沼澤般的鏡面之中!只留下半聲戛然而止的驚呼在作坊裡迴盪。
鏡面劇烈波動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平靜,再次變得光可鑑人,清晰地映照出作坊內昏暗的景象。
鏡子裡,空無一人。
……
正在另一邊房間裡搜尋的顧陌聽到了葉晨的聲音,連忙就瞬移過來,便看到葉晨正蹲在角落,手裡拿着一個小錘子正在輕輕敲打着一個泥人。
葉晨見到顧陌進來,連忙指着泥人說道:“大哥,這好像是城陽公主!”
顧陌走過去一看,果然是一個女子被封在了一個泥人之中,雖然滿臉都是泥濘,但顧陌還是勉強能夠分辨得出來,正是李鯉。
當即,
顧陌就蹲下身查看,發現還有生命體徵,但是,有一個很麻煩的事,那就是泥巴外殼竟然與李鯉的肌膚相連了,有一道來自於泥巴里的死氣正在不斷滲透進入李鯉的身體裡。
顧陌當即就運功開始驅散死氣。就在顧陌全神貫注,以精純內力驅散李鯉體內那陰冷死氣,剝離她體表粘連的詭異泥殼時,他身後那面掛在牆上的銅鏡,無聲地盪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鏡面深處,依然是反射着作坊的景象,突然,一張驚恐的臉猛地撲到了“鏡面”內側!
是葉晨!
他此刻被困在鏡中那個作坊裡,如同溺水之人,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焦急。
他看到外面顧陌的背影,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瘋狂地拍打着無形的“鏡壁”,嘴巴大張,無聲地嘶吼着,手臂揮舞,試圖引起顧陌的注意。
他指指顧陌,又指指鏡外那個正在“幫忙”的“葉晨”,再拼命指向自己,動作激烈得幾乎要將身體撕裂,可他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
顧陌突然感覺到微弱“注視感”,瞬間刺破了他的專注。
“嗯?”
他猛地回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直射向那面銅鏡!
就在他目光觸及鏡面的千鈞一髮之際——
鏡中黑暗深處,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驟然爆發,如同深淵巨口猛地合攏!
葉晨絕望而徒勞的掙扎瞬間凝固,他臉上的驚恐還未散去,整個人就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後拖拽,瞬間消失在濃稠的黑暗深處,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
鏡面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但轉瞬即逝,又恢復了那光潔平滑的假象。
而鏡面上映照出的景象,正是此刻作坊裡的情形,並沒有什麼異常。
旁邊的“葉晨”疑惑問道:“大哥,怎麼了?”
顧陌微微搖了搖頭,緩緩起身,走向那面銅鏡。
“大哥,怎麼了?”
“葉晨”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緊張和不解,他亦步亦趨地跟在顧陌身邊,問道:“大哥,這鏡子有問題嗎?”
顧陌沒有回答,只是站在鏡前,目光如炬,一寸寸掃過鏡面。
鏡中的“顧陌”也以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眼神“審視”着鏡外的他。
鏡面異常光滑,冰冷,觸手生寒,彷彿隔絕着另一個維度。他運轉功力探查,鏡面卻像一塊頑石,將他的感知力完全阻隔在外,只留下冰冷的反饋。
“沒什麼。”
顧陌的聲音平淡無波,他收回了審視的目光,似乎放棄了探查,緩緩轉過身,準備走回李鯉身邊,“可能是錯覺。”
鏡中的“顧陌”也同步轉身。
“葉晨”也鬆了口氣,說道:“大哥,您可別嚇我了,今晚經歷的事情太詭異了,我現在都已經是驚弓之鳥了!”
一邊說着,“葉晨”跟着轉身。
就在兩人背對鏡面的剎那,
一股冰冷、粘稠、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驟然從鏡面爆發!
目標直指顧陌的後心。
一隻蒼白、指節分明的手掌猛地從如同水波般劇烈盪漾的鏡面中探出,無聲無息,卻又快逾閃電,精準地搭在了顧陌的左肩之上!
那手掌觸碰的瞬間,一股詭異陰寒的能量如同無數冰冷的毒蛇,瞬間沿着接觸點瘋狂鑽入顧陌體內!
這股力量蘊含着強大的領域之力,瞬間將整個作坊都禁錮了。
那股巨力拖拽着顧陌就往後去。
“葉晨”大驚之色,一把抓住顧陌的手,驚恐道:“大哥!”
然而,顧陌的臉上,卻露出了一抹笑意。
“抓住你了!”
就在那一瞬間,顧陌就破開了禁錮的領域,他左手快如閃電,反手一扣,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了那隻搭在自己肩上的、從鏡中伸出的手腕!
觸感冰冷僵硬,不似活人,卻蘊含着強大的力量。
“滾出來!”
顧陌一聲低喝,用力一拉。
“轟——嘩啦!”
鏡面如同湖水波動。
一道人影被顧陌這一拉,硬生生從鏡面裡扯了出來!
如同甩破麻袋一般,狠狠砸在作坊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塵土飛揚!
顧陌和“葉晨”同時低頭看去。
地上那人的身形、衣着、甚至那張臉……赫然與顧陌一模一樣!
“葉晨”臉上滿是驚駭,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指着地上的“顧陌”,又看了看顧陌,驚恐道:“兩個大哥?”
不過,
就在下一刻,“顧陌”就變成了此前宋掌櫃的模樣。
宋掌櫃疑惑道:“你是怎麼察覺到不對的?”
顧陌指了指“葉晨”,說道:“他的情況很特殊,你就算用真的輪迴鏡我都懷疑你沒法複製,所以,從我剛剛進來,就已經知道真的葉晨消失了。”
聽到這話的“葉晨”一臉懵逼,疑惑道:“大哥……不是,你是說……我是假的?我是那噁心泥人?”
顧陌微微點了點頭。
“這怎麼可能呢?”“葉晨”說道:“大哥,我就是我……”
顧陌指向後面的銅鏡,說道:“按照大悲法師的話來說,你不是假的,但你不是我這個世界的葉晨,他纔是!”
“葉晨”扭頭望向銅鏡,就看到銅鏡裡有一個葉晨正在朝着他豎中指!
葉晨:“……”
“我是假的……”
“葉晨”踉蹌後退了兩次,身體瞬間開始蛻皮露出裡面的黑色淤泥,他強撐着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大悲你個死禿驢,你就不能用點乾淨泥巴嗎?你是死變態吧,非得用臭水溝的淤泥……”
話沒說完,“葉晨”身體癱軟化成了一灘黑色爛泥。
被顧陌踩在地上的宋掌櫃無奈一笑,道:“我又何嘗不想要用那些普通的泥土,可萬物相生亦相剋,臭水溝裡的那些淤泥,蘊含了世間各種腐爛骯髒……最具有死氣,卻偏偏,向死而生,唯有此泥方可孕育出生氣!”
顧陌說道:“但是屬實是有點噁心了!”
宋掌櫃無奈道:“迫不得已。”
顧陌說道:“我大概明白了,你製造的這些泥人,不能夠知道自己是假的,一旦知道了就會消亡。”
宋掌櫃說道:“那是因爲世界與世界之間有壁壘,他們還未完全進入這個世界,當發現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時,他們就會返回原本的世界。”
隨即,他又向顧陌問道:“顧大俠可否爲在下解惑,那個葉晨到底有何特殊之處,您會認爲在無數世界裡都無法有一模一樣的存在。”
“你問這個有什麼意義?”顧陌說道:“你難道覺得你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顧陌自然沒興趣告知宋掌櫃葉晨身上有着兩種特殊的氣,組合成了一個既倒黴又幸運的命格。
“怎麼不呢?”宋掌櫃指了指作坊裡四處角落,天花板牆壁上的那些琉璃鏡,說道:“顧大俠,你覺得,哪個纔是我?”
此刻,
作坊裡燈火光澤照耀着,那幾十面鏡子裡都呈現着宋掌櫃的身影,且,連鏡子投射的鏡面裡的鏡子裡都還有宋掌櫃的身影。
宋掌櫃輕笑道:“顧大俠,論武藝我是不如你的,但是,論境界,論手段,你可不是我的對手,而且,在這裡沒有人能夠殺得了我……”
隨着宋掌櫃的話,那些鏡子紛紛破裂,分裂出更多的鏡子,直接從幾十面鏡子,成了幾百面鏡子,且還大有要繼續破碎的趨勢,鏡子會衍生得無窮無盡。
宋掌櫃微微笑着,說道:“一面鏡子,便是一個世界,每一個世界都有一個我,也都有一個你,現在,將有一個你與這個世界的你替換。
顧大俠,這些世界裡,總有適合你的世界,這是輪迴鏡的禁忌之力,也是我人間之上的境界,或許某一日,等你堪破了人間之上的能力,我們會有真正相見的一日!”
說罷,宋掌櫃就瞬間自斷經脈而死。
但就在下一瞬間,
顧陌輕輕往前探手一抓,一個元神出竅的宋掌櫃便被顧陌掐在了手中,這宋掌櫃一臉震驚。
顧陌輕聲道:“你說的人間之上,指的就是你區區半步飛昇境?還是你這並不完整的輪迴鏡的力量?”
宋掌櫃驚慌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