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容,此時此刻顯得尤爲的冷峻,好似是在刻意疏遠着些什麼一般,再不復方纔的柔媚姿態。慧能尚未搞清楚情況,忍不住已經輕聲地喚了一句,“枝娘……”
不得不說,他此刻心中是慶幸的。
慶幸她能夠及時主動抽離開,讓自己不至於鑄下大錯,慶幸她沒有暴露戾氣傷人,讓自己還能繼續對妖精抱有希望。
然而即使知道這樣對於她亦或者是對於自己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但他的心中卻依舊存着幾分難過,好似有什麼正堵在胸口,悶悶的無從消化。
枝娘看着面前的小和尚眼神已然一點點的清明瞭起來,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複雜情感,便知曉此時此他已然是清醒了,這才稍稍地鬆了口氣。背過身後的手一點點地握緊成拳,尖利的指甲深深地掐到了掌心的軟肉裡,留下一排紅痕,隨着時間推移,那痕跡的顏色也逐漸充血深沉了起來,可見她使出的力道有多麼的狠。然而她卻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揚起了臉來看着跟前有些無措的慧能,先行一步地開口質問道,“爲什麼不主動推開我?”
慧能微微一愣,竟說不出話來。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方纔的反常。即使知曉是枝娘主動上前勾引,他卻也未曾說出,只是漲紅了連忙,急急忙忙地又往後退了兩步,一直到背脊抵在身後的案桌上時,他才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慌亂無措地道了一句,“對不起。”
枝娘心中莫名一陣無名火起,轉而卻又朝着眼前的人有些冷冽地笑了起來,“爲什麼跟我說對不起?”頓了頓,還沒有的那個眼前人回答,她已然繼續悠悠晃晃地補充上了一句,語調輕佻,倒打一耙,“難不成你方纔真的想要對我做些什麼?”
他的臉更爲漲紅了一些,好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說出傷人的話語,只雙手合十,有些嚴肅地道了一句,“阿
彌陀佛!”
她自覺無趣,最後也只能自鼻腔中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堂堂一個和尚,居然跟我這類妖精爲伍,若是讓你的那些個師父師弟們知道,還不笑掉大牙?更何況,現在還是深更半夜的,你怎麼能夠這般坦然自若地跟我共處一室?難不成,其實你這個和尚實則也沒有那樣老實,心裡對我還是懷有別樣心思的,你說對不對?”
她故意在話語中帶了幾分尖酸刻薄的語氣,已然是明目張膽地嘲弄,只爲了讓他能夠生氣,好讓他能夠破口大罵自己一頓,這樣也好讓她心中的愧疚感消弭一些,也能夠讓自己下定決心離開他。
唯有他的厭惡,才能趕走自己。而他在此後時光裡頭產生的愧疚情感,正是她如今能夠給他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
她不想要損耗他的修爲,卻也不想讓他就這樣忘記自己,不想讓自己在他的生命之中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過客。哪怕註定要分開,也要張牙舞爪,在他的生命裡留下重要的痕跡之後再離開。讓他即使日後修成佛緣,也無法忘懷自己的存在。
自己真是個壞妖精。她在心中輕道。
他們兩個行走的軌跡本來就全然不同,他本可以隨着他那德高望重的師父雲遊一圈打開知名度後,再繼續潛心修學最後繼承寺中住持一位。而自己只需用盡萬般風情,來使得王位上的那個男人對自己神魂顛倒便已然足夠。
偏偏是這樣天差地別的軌跡,他們卻是這般偶然相遇了。她主動去招惹,本來只是想給人添個堵,卻萬萬沒有想到,最終去給自己的心中也添上了一道深深的屏障。
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縱然她心中是存了這樣的壞念頭,但眼前的小和尚好似早就窺探出了她的心思一般,眼看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即使被她口中的妄語氣得臉上發紅,全身發抖,卻始終沒能對她苛責一句。面上
的憤怒在幾許凝滯之後,也竟逐漸轉換成了愧疚,好似正在自責。
這一回輪到枝娘慌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固執難懂的人類,怎麼會有人在別人做錯的時候,還依舊將過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來呢?明明一切事端都是她主動挑起的,主動招惹的是她,纏人添麻煩的是她,率先出口傷人的也是她,然而他明明有着洞察一切的能力,卻始終懷着那令人討厭的慈悲之心,將其一併怪罪到他自己的身上,讓人不知道該罵他蠢笨,還是應該說他太過聰明。
枝娘咬牙又切齒,切齒又咬牙,最終還是隻能從緊閉着的牙縫裡頭擠出了一句,“你真是,我最討厭的人類了。”
說罷,她已經狠狠地一拍旁邊的案面,震得其上一陣噼裡啪啦的動靜,還未等慧能反應過來,她已然滿臉惱怒地拍開窗子,不顧他的阻攔已經徑直跳了下去,轉眼間便已然沒了行蹤。滿室的花香也隨之盡收,一時間屋內只餘留下了爐中焚卻的檀香嫋嫋,還存着安神的餘味。
慧能還不知道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使得眼前的女子陡然性情大變,只能愣怔在原地,腦中思緒雜亂,糾結在腦袋裡頭嗡嗡作響着,如何也找不到一個確實的說法,最終也只能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氣,有些頹然地重新坐在了蒲團之上。
她那是生氣了?可是她究竟又在氣什麼?
這廂的慧能正在凝神思考之際,枝娘只在寺廟裡頭胡亂竄着,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要回去哪裡,只如同無頭蒼蠅一般肆意亂轉着,心中恨恨的。
誰要他的庇護,誰要他的慈悲!他未免也太自以爲是了一些,真以爲自己能夠改變這個世界上的基本準則?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念着,恨不得將那慧能的名字嚼碎在牙中,再狠狠地吞嚥下去,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夠解氣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