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區的人們已經轉移出去了,只剩下荒蕪一片。
季子禾他們也要返程了。醫院給他們訂了機票,也是在上午。
他們上午來的,也在上午回去。
季子禾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要了一杯咖啡喝着。陸衍坐在另一側靠窗的位置和駱弘一聊天。
陸衍往趙羨的方向看了一眼,對駱弘一說,“怎麼?三分鐘熱度?”
駱弘一沉默。
他的家庭不會讓他娶趙羨。
那次他在餐廳碰到趙羨,她對他也是拒絕。
這兩件事都讓他頭疼。
陸衍看到駱弘一有點迷茫的眼神,不再多說。
駱家不會讓他娶,但也不一定,畢竟就他一個兒子,要看他自己怎麼做了。
陸衍看到趙羨往季子禾旁邊走去,小聲叫了她一下,然後把手裡剛向空姐要的橙汁遞給她,讓她把季子禾手裡的咖啡換下來。
趙羨挺疑惑,但還是幫他做了。
趙羨做到季子禾身邊。
“別喝太多咖啡,喝杯橙汁吧!”
“沒事,一杯而已。”季子禾聽到她的聲音向她這邊側了下身,手臂上的疤露了出來,雖然已經很淡了,但看起來還是格外扎眼。
趙羨突然明白了爲什麼陸衍讓她這麼做。
對於傷疤正在治癒期間,喝咖啡不利於淡化傷疤,多喝些含維C的倒是挺好。
“下午你要接診,中午怎麼也要休息一會,你這一整杯下去,困的時間就是問診時間了。”趙羨勸她。
季子禾想了想,覺得也是,就放下手裡的咖啡,接過了橙汁,朝她笑了一下。
兩人的關係經過那件事後似乎並沒有變壞的趨勢。
季子禾瞭解了趙羨的苦,趙羨也覺得季子禾是個明事理的人。
她們在這裡聊着天,駱弘一坐在位置上看着趙羨的側臉。
她什麼時候能這樣和他好好說個話。
正想着,陸衍把他頭掰過來,不讓他繼續看了,說是怕他一直看到趙羨鬱悶。
呵,以爲他不知道,不就是旁邊還坐着季子禾嘛!
下飛機後,陸衍、駱弘一剛想走到季子禾和趙羨旁邊,就看到洛川過去了,而且倆人都和他笑着打招呼。
“這小子哪冒出來的?”駱弘一眼裡都快冒火了,趙羨對季子禾笑就算了,這小子算什麼東西。
“不知道!”陸衍聲音也比剛纔冷了幾分。
另一邊,洛川走到她們身邊,
“採訪一下趙羨小姐,你對這次震區援助有什麼感想?”
“我要繼續加強我的本領,造福全人類!”趙羨配合他的演出。
說完三人大笑起來。
*
季子禾晚上回到御水灣。她沒和家裡說去了震區的事。
可是卞甜知道,她好幾天沒回來,打了電話季子禾才告訴她。
“沒受傷吧!”卞甜問。
“沒,我就是去安撫別人,有什麼會受傷的?”季子禾讓她放心。
倆人吃飯的時候都是沉默,對方都存了心事。
……
季子禾到時間後就去睡覺了,那時候卞甜還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夜,季子禾有點口渴,臥室裡沒水了,她就到客廳去倒水。
她看到卞甜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旁邊大半瓶紅酒已經沒了。
“卞甜?”季子禾先小聲叫了她一聲。
“你怎麼起來了?”卞甜回過頭看到她之後問。
“我喝個水,你怎麼了?不開心啊?”季子禾說着,往陽臺走去,坐到沙發上。
“嗯,最近有點煩。”
“那我陪你喝酒吧!”其實季子禾也有點煩。
“別”,卞甜扣住她的杯子“你明天不上班了?”
季子禾聽到這句話,放下了杯子。
凌晨一點的夜空,繁星點綴在黑色的幕布上,人間依舊車水馬龍。
……
過了幾分鐘,卞甜開口了,
“我可能要訂婚,又可能不訂婚。”
季子禾沒聽懂什麼意思,但也沒說話,聽她繼續說。
“訂婚是和江山奈,不訂婚的話……是和……和誰啊,我也不知道。”
“……你師父有個小孫子,叫牧庭的……上次就是他給我打的電話。”
說到這,卞甜又沉默,她也不知道她怎麼回事,她之前就覺得牧庭是個富二代就富二代唄,她又不喜歡富二代。
到現在想想,她當初好像除了嫌他是不學無術個富二代之外,別的也不嫌。
季子禾聽到這,順過來了,她想到當初牧庭和她說他有個喜歡的人,這個人是卞甜!
“我好像喜歡他。”卞甜看着遠處,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彼此又是沉默。
“喜歡就不要和江山奈訂婚了。”季子禾說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我又覺得我不喜歡他。”
“那我們就再等等。”季子禾回答她,她拉着卞甜的手,“等認清自己的心意之後再決定!”
如果真的非你不可,我們都等一等。等心意明瞭,時機成熟。
……
季子禾和卞甜就在這睡了一晚上,醒了之後一起身,渾身就是酸。
季子禾輕手輕腳的出去,揉了揉肩,就去上班了。
昨天晚上卞甜和她說了牧庭追她的事,她挺意外的,因爲牧庭和卞甜除了玩賽車這點就沒有交集了。
但意外歸意外,她覺得也挺好的,她還沒見過卞甜爲哪個男人這樣,她覺得她是喜歡牧庭的。
……
她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就看到陸衍和一個人站在一起說話。
那個人也是心外科的醫生,女醫生。她看了一眼陸衍,沒上去打招呼,想着就悄悄的走過他們。
“季醫生!”陸衍叫住了她。
“陸醫生,早上好!”季子禾頓了一下,回他一句。
另一個醫生和季子禾打了聲招呼之後,就繼續對陸衍說,“陸醫生,明天一起去看電影吧,最近有個新電影上映了!”
陸衍猶豫了一秒,說:“好啊!那我們明天怎麼聯繫?”
女醫生聽他同意了頓時欣喜若狂,連忙拿出手機,“那我們加微信更方便一點,陸醫生。”
陸衍倒是沒急着加她好友,對季子禾說:“季醫生要不要也加一下?”
季子禾聽到這話,也不好拒絕,雖說她也不太想拒絕。拿出手機,季子禾先加了陸衍,然後是女醫生。
陸衍加了季子禾,再是女醫生。
季子禾到辦公室把剛放到兜裡的手機拿出來,看着才加上的微信。
她盯着他頭像看了一會,正要收起來時,手機響了一聲。
“明天一起去嗎?”
季子禾想着剛纔他和女醫生的對話,心想我爲什麼要去?
“不了,陸醫生你們玩的開心!”
“她去不了了,她明天有手術。如果你不去,兩張票就作廢了。”
季子禾看着這句話,如果答應的話,明天就要和陸衍一起看電影。
一起……
和陸衍一起……
她其實覺得她對自己的認知是很清楚的,生性涼薄,眼裡能看到東西,但心裡沒有。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機。屏幕慢慢變黑,映射出她的臉。
看起來很溫柔的樣子,桃花眼,翹鼻,白皙的臉。眼睛裡呈着與生俱來的淡然,別人看到她大概就能想到國泰民安,歲月靜好。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可以有多狠厲。
十歲那年在季家後院,一隻毒蛇藏在花盆後,她和表姐現在花盆旁正挑着看哪一朵好看,想摘下來做標本。
那條蛇悄悄從底部剛要纏住季子禾的腳腕,就被她發現,表姐忙着去喊人,傭人也不在身邊。
季子禾看到後格外冷靜,表現的根本不像個十歲的孩子。
她狠狠一腳踩到他的頭,雙手搬起一個能搬動的花盆朝它中部使勁砸去。
她在書上看過,蛇的七寸大概在那個位置。
花盆碎了,蛇也是變得血肉模糊,她把鞋子脫下來扔在那裡轉身往屋裡走。
白嫩的腳踩在草地上,地上的溫度讓她的腳底紅了起來,衣服和手上都帶着些土,鼻尖有層薄汗,臉有些微紅,可眼睛卻像黑曜石般沉着鎮定。
她還沒走幾步,看到表姐帶傭人和兩個人的媽媽過來。
她媽媽帶她去找家庭醫生看了一下,醫生說她沒事,這才放心。
季媽媽只顧着關心她,那條蛇她只聽季子禾說了一句:傭人已經處理了。也就沒再管。
至於什麼時候處理的,是她們一羣人過來,季子禾上前和季媽媽說話的時候,悄悄讓一個人去收拾的。來的人除了那個傭人誰也沒看見最後那條蛇到底是個什麼樣。
季子禾只知道那個傭人那幾天臉色不太好,一看見她臉就更白了,最後辭職了。
她自己倒覺得還好。
……
她看着手機屏幕上的自己,她雖認清自己的心意了,可並不代表就想要和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這樣一個人,不太應該和陸衍在一起,或者說,和誰都不太適合。
她自己是心理醫生,怎麼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情況。
情感冷漠症,但她沒有症狀所描述的對親友冷淡,對事物沒有興趣。反倒很樂觀開朗,善於交際。
她重新打開和陸衍聊天的界面,纖細的指尖在屏幕上流動,發過去了一句話。
“明天我還有事,陸醫生可以和別人一起去。”
那邊的陸衍看到這句話眼裡帶了些失落。然後把在手機上買的電影票退了,他沒答應女醫生的邀請,但用了這個藉口來邀請季子禾。
*
臨近下班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
現在九月份了,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逐漸轉涼。
季子禾在回去的路上看着窗外,雨打在車窗上然後留下痕跡,地上小片水窪映出的城市景象也泛起漣漪,她看到樹上的葉子被雨滴狠狠敲打,狼狽的低下了頭。這個城市被初秋的雨水洗刷過後,明天只會煥然一新。
她做出的決定不會後悔,心動又如何,她會遏制它。
季子禾怕她告訴他自己的喜歡後陸衍知道她內心的冷漠和冷血,怕他知道她只是維持在表面的外向,開朗。所以乾脆站在原地,保持這個距離。
季子禾沒有喜歡過一個人,這次的感情讓她如臨大敵,一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她就把它鎖了起來,不允許任何人窺探到。
……
她確定了自己的“對策”後,心又安靜下來。
她又盯着車窗上歪歪扭扭的雨跡看,想到了一件關於她和陸衍的事,或許說那是唯一一件。
那天,她正在門口蹲着,眼睛盯着花叢底下,裡面有隻流浪貓。季子禾想哄着它出來,幫它洗洗。
在她小心翼翼的朝它伸手的時候,小貓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似的向她撲過來,然後從門口跑出去了。季子禾趕忙跑着追過去,跟着小貓往房子後跑。
她那時大概就只有四五歲。
這個地方可以讓貓咪藏的地方太多了,沒一會,季子禾就找不到了。
她四處望,然後看到陸衍家裡,他應該是正在學自行車,陸媽媽想幫他。
她看到陸衍彆扭的拒絕。陸媽媽點了下他的頭說了一句話。
季子禾就站在那裡,看着那對母子,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渴望,只是覺得那個場景很美好,就一直盯着看。
在季子禾眼裡,或許是現在的濾鏡可以表現出來的。
可是,她明明也有那麼好的媽媽,她爲什麼那麼羨慕呢?
她的視線讓陸衍察覺到了,陸衍轉過頭來看她。陸母也轉過來。
“子禾怎麼過來了?”
“阿姨,我來找一隻貓咪,您看到它了嗎?”
“沒有啊,子禾的貓咪長什麼樣子,阿姨幫你找。”
其實季子禾也不確定它長什麼樣,她只記得它髒髒的。
她一直不說話,陸母以爲她是傷心了,就安慰她。
“沒關係,子禾,貓咪會回來的。”
季子禾想着,我今天才見到它,它都不認識我,不會回來了。
但她沒說出來。
“子禾會騎自行車了嗎?”
季子禾點頭。
“那我們和陸衍一起玩好不好,他今天才剛學會,子禾快去羞羞他。”陸媽媽後一句是悄悄對她說的。
季子禾當時看到陸媽媽的笑容總覺得和自己媽媽的不一樣。
現在她知道,自己母親對她的愛只有一種,而陸母當時的笑是有一個家庭的愛。
然後,她就和陸衍玩了好久,陸母坐在旁邊看着他們笑。
現在想想,那大概是自己和他唯一的交集了,之後的兩人猶如星星和陽光,除了兩個家庭的碰面,再沒有了過深的交流。
御水灣到了,季子禾下車,這個時候雨也停了,空氣卻並不好聞,帶着一股土腥味,沒有想象中雨過天晴後的清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