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始之地(四)

隨着他們母子倆的身影消失在門檻後,衆人才收回了目光。墨行的二嬸舒了口氣,三嬸則是眼色複雜地低着頭坐在木椅子上,旁邊放着一杯清茶,水中飄着一片茶葉,緩緩地旋轉着,那光影之中扭曲的美麗婦人形象慢慢地盪漾。

二嬸揮了揮手,一衆丫環慢慢散去。她走過去拍了拍三嬸的柔肩,輕聲說道:“沒事了,別多想。”

“嗯。”三嬸細細地應了聲,然後緩緩地離開了。

二嬸微眯着眼睛,看着她那有些忸怩的身影,眉頭皺了皺,但沒有說什麼。

往回走的墨行母子二人來到公廳(自家或近親一起擺放祖公照片靈位的地方)。跨過沉木門檻,墨行站在衆多靈位面前,看着這些每月至少都要祭拜一次的牌子,微微彎下腰,拱拱手,做了個揖,滿懷歉意地說一句:“孩兒回來了。”

母親看着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投注到最底下右邊倒數第三個牌子上。相對於其他的牌子來說,右邊那三個牌子看起來還是新的。漆黑的墨跡在昏黃的夕陽裡泛着微微的亮光,幸虧字槽裡的陰影保留了木牌上的名字,不至於被夕陽吞沒。

墨行回過頭看見母親的神色有些哀傷,便順着母親的目光看去,發現那個牌子上的名字有些刺眼。是的,那就是他的父親,一個怎麼也不會出現在夢裡的人。每當看到母親看着那個牌子的時候,墨行的小鼻子都會有些發酸,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過他沒有發現這一次母親的眼裡還藏着些許喜悅。

“母親,回去吧。”

“嗯。”

兩人轉過身,走出了公廳。墨行看着落在走廊和地上的斑駁樹影,擡了擡頭,看着樹葉裡夕陽的漏光,忽然生出一種美麗的感覺,忍不住感慨了一下,“樹的影,光的名!”

“胡說什麼呢?回去書房好好反省!”母親輕輕敲了下眼前這個小孩子的頭,呵斥道。

“哦。”

然後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裡。

這時,一隻黑色的小昆蟲飛進公廳裡,它悠悠的轉了幾圈,最後終於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它停在最底下右邊倒數第三個牌子上。它在上面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

忽然,黑色的小昆蟲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身體不停地顫抖,最後,它的口器裡混雜着些許墨綠色的液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突然間,兩個像螳螂前臂一樣的長長的鉗子從身體的前端蹦了出來,上面還流淌着些許的墨綠色的液體,對着門口的大樹,在夕陽裡揮舞着。

過了很久,它平靜了下來,兩個鉗子慢慢地縮回它的身體裡去,伴隨着“嘎嘎吧吧”的聲音,最後一點也沒了進去,剛開始因爲鉗子而裂開的皮膚也開始慢慢地癒合。

又是一陣等待。

終於,所有的一切都恢復原樣了。小昆蟲搖晃着腦袋四處環顧了一遍,然後發出一聲低鳴,拍拍翅膀飛走了。只留下木牌沾染的一點點墨綠色,在夕陽裡泛着詭異的小亮光。

墨行回到書房,關了門,坐在平時讀書寫字的椅子上發呆。他的身後是一幅山水畫,一輪紅日從大斧劈的山縫裡擠出來,幾株青松穩穩地紮在懸崖上,山下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流水的旁邊有一座小茅屋,茅屋裡有個模糊的身影。畫的左上角題着一些用草書寫的字,行雲流水般的筆法透露出一股瀟灑,一共六行。具體是什麼,墨行也看不清楚,至於那小小的印章裡的字,墨行也不知道。他曾經問過家裡的人,大家都說不知道。但這幅畫也沒有因此而被拋棄,一直掛在書房裡,這是歷代流傳下來的東西,人變了幾代,但畫還是隻有這麼一幅。

這時,夕陽透過有些微黃的窗紙,整個房間裡散發出一種暖暖的色彩。墨行看了看四周,右邊的書櫃上安安靜靜地放着衆多人類的智慧結晶。左邊有一個小木桌,桌子上擺着幾個杯子和一個茶壺。墨行的對面也是一張書桌,桌子上擺放着文房四寶。只不過比墨行的桌子上多了條尺子。

墨行想了想四叔說過的話,還是覺得有些荒謬。不過,他對於四叔突然所擁有的力量很感興趣,雖然看起來有些危險,但若是自己也能擁有的話,那該多好啊!墨行越想越興奮,最後索性拿來筆和紙,把自己的想法寫下來。

他是覺得四叔說那種力量是突然出現的,而家族秘辛裡也提到過有幾位先祖也是擁有神奇力量的人,而那幾人也是活得比較長久。會不會自己也有可能呢?

說幹就幹是人類的一種表現,這種表現出現在墨行身上,使得那張薄薄的乾淨宣紙上多了些代表人類奇思怪想的文字。墨行寫好了之後,想找個地方把它藏起來,但看着書房裡的擺放,皺了皺眉,忽然拿出一個火摺子,把紙燒了。

待紙燒完後,墨行拿來一個掃帚把灰燼清理乾淨,然後把它倒在一個盆栽裡,化作肥料。做完這一切,墨行推開房門,恰好看見夕陽最後一抹餘輝從屋頂緩緩落下。頓時整個天空開始慢慢轉入陰沉。

一個小小的黑點突然從墨行的眼前飛過。墨行愣了一下,轉身就走開了。一隻小小的昆蟲而已,雖然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昆蟲,但沒有鋪滿石子的園子裡總會有些草,有草自然就會有昆蟲。這是先生上課時講過的,墨行記得很清楚。所以,他沒有過多留意,徑直離開了。蟲子也沒有撲上來,只是這一次它停在了書房的窗子上,像一個黑點粘在上面。

墨行是一個自覺的人,每天夕陽沒於書房頂,便是吃飯時。若是雨天,母親則會親自過來喊叫自己。雖然從四叔那裡回家不用很久,他中途跑去別的地方玩了很久纔回來,只是他覺得既然難得出來一趟,就算回去會被罵,但還是想玩多一會。所以他一直玩到夕陽快下山了纔回去。

墨行的家裡沒什麼傭人,這個自然是與特殊的家族有關。他也沒想太多,只是覺得這樣也好,至少不會有人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樂得自在。

吃過晚飯後,墨行還是回到了書房,這就是教師家庭裡墨行的生活。以書爲生,書本既給予了他們知識,也給了他們謀生的手段。所以,對於命根子一樣的書,這個家族的人必須是爛熟爛透的。

這個世界也是有王朝的,功名利祿是士子們的蜜果。不過,對於墨行這個特殊的家族來說,首要的不是那些浮雲一樣的東西,而是要在書中找出解救家族的方法。畢竟這是個書香世家。

墨行的手觸碰到房門的時候,他感到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自己推開房門,裡面危險的怪物會衝出來殺死自己。這種感覺比上次在四叔那裡感覺到的更強烈。

墨行嚥了咽口水,他感覺剛吃完飯的喉嚨,變成了有些苦澀,手心出了些漢。但他還是輕輕地推開了門。

突然,一陣風從房間裡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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