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幕臣卻笑了,是那種久別重逢後滿足的笑。
他的輕笑聲,讓元書彷彿被凍結的思維意識恍然醒轉。
她有些尷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和腳,攥緊手裡的鴨舌帽後動了動嘴脣,卻不知道說什麼。
說“好久不見”麼?
或者是“席幕臣,你怎麼在這裡?”
都不對。
她也說不出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甚至都有點不敢看席幕臣,但她還是怔怔地看着他。
席幕臣臉上的笑意淡下去,然後長腿緩邁,很快就走到元書面前。
他低頭凝着她的臉,眼角眉梢都是淡而溫暖的笑意:“書書。”
聽到他的聲音,元書這才真正確定自己確實是偶遇了一個活的席幕臣,而不是自己出現了完全可以逃避的幻覺。
她努力地牽了牽脣,努力裝作是偶遇了一個尋常的故人那般,跟他笑跟他打招呼:“真的挺巧的,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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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元書接機錯開目光,往周圍掃了圈:“你是來這裡出差麼?還是參加什麼商業聚會之類的?”
席幕臣不說話,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她今天沒有化妝,仙靈精緻的臉蛋兒膚若凝脂飽滿無暇,長髮隨意地披散在腦後。
她上本身也只穿了一件花朵圖案的白色T恤,下半身穿了一條略微寬鬆的破洞牛仔褲、腳上踩着平底的貼花白鞋。
沒有盛裝的玲瓏身體和臉蛋反而更是讓人動心,靈動輕盈得像一個夢幻中的十八歲鄰家女孩兒。
元書有點強裝不下去了,她擡手將臉頰邊的一縷碎髮壓在耳後,用手指了指席幕臣身後:“我受人所託,要過來接一個小孩兒。我好像已經遲到了,我就……我就先過去了。”
席幕臣臉上的笑意淡下去,還是溫和地問:“很着急嗎?書書,要不我們找個地方聊聊,我們很久沒見了。”
“倒不是很着急。”元書嗓子眼發澀,眼神一直在躲閃,她低下頭輕吐了口氣,仰起臉蛋兒對席幕臣笑了笑,“就是…就是那個孩子是我未來老闆的兒子,我總要表現得熱心積極點,怕丟飯碗。”
這明明是一句爲了活躍氛圍的玩笑話,可是說完後,元書自己先咬住了脣:她說的什麼呢。寧願去討好未來老闆也不願跟他席幕臣多花點時間聊天麼?
元書突然發現,在這個自己深懷愧疚的男人面前,平日裡思維清晰牙尖嘴利的自己,像一個鈍口鈍舌的笨蛋。
元書輕吐了口氣,乾脆將拿在手上的鴨舌帽往頭上一戴,試圖掩飾自己的窘迫。
可她剛將鴨舌帽戴上,席幕臣一擡手,直接將她的帽子給摘掉了。
元書微愣,看了眼席幕臣仍舊笑着的臉後又去看那被他捏在指間的鴨舌帽。
席幕臣又笑着將鴨舌帽往自己身後藏了:“書書,我突然出現在你面前,是不是給你心理壓力了?”
“沒有。怎麼會呢。”元書急切地否認,可是否認過後,她完全說不出理由。
她想要乾淨利落地拒絕席幕臣然後走掉,可是拒絕告別的話在喉嚨裡盤旋了一遍又一遍,只要一對上席幕臣笑着的眼睛,她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席幕臣呢。
席幕臣既不急着說要跟元書去哪裡敘敘舊聊聊天,也並不怎麼跟元書說話。他就只是一直垂眸看着元書。
沉默,佔據了兩人在一起這幾分鐘的五分之四的時間。
可是元書不知道、於她來說的僵局、對於席幕臣來說,卻是爭分奪秒的凝望。
最後,元書擡頭對上席幕臣的目光,嗓子又幹又澀地笑着開口:“抱歉啊,我真的得過去了,不然一會兒……”
她也不知道一會兒會怎麼樣,她想不出理由也無法在席幕臣面前說謊,於是自顧自地跟席幕臣擺了擺手:“我先過去了。”
她連再見都沒說,就埋着頭疾步要走。
可還沒走出幾步,一頂鴨舌帽輕輕地扣在她頭上。
元書頓住腳步,擡眼去看的時候,席幕臣已經在她面前站定。
席幕臣專心地替她戴好鴨舌帽,然後又微微彎下身子,用手指替元書稍稍整理了下頭髮。
這樣親暱的動作,讓元書幾乎處於本能地就往後退了步,避開了。
席幕臣眸光一凝,隨即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見你剛剛在看樓層分佈圖,大概是在擺設相似的走廊裡繞暈了。你在酈城就時常出現迷路走丟的事情,今天既然我在這裡,我就順便送你過去。書書,來。”
輕抿了下脣,元書拒絕:“不用了,我剛剛看了分佈圖,已經記住路了。”
頓了頓,元書看着席幕臣的眼睛:“席幕臣,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的。”
席幕臣像元書走了一步,攬住元書的肩,不由分說:“你不是已經遲到了?不是要討好未來的老闆?我反正閒來無事,送你過去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元書擡手,將席幕臣攬在自己肩上的手輕輕地推開了。
她低着頭,說:“不是舉手之勞。對於沒心沒肺無關緊要的人,你不要總是讓自己去做一些舉手之勞的事情。即便是舉手之勞,也會耗費你的精力耗費你的時間,不值得的。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席幕臣的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卻沒說,他只是彎下腰來捉住了元書的手,在掌心觸到她的手背、捏到她的手指後,突然用力地攥住,下一瞬就將她往走廊裡帶。
“席幕臣!”元書被拉得一個踉蹌,穩住身體後一邊被席幕臣拉着向前走一邊嘗試着掙脫他。
跟上來的易容一出電梯,就看見元書被一個男人拉着手繞過走廊轉角。
她剛想出聲叫元書,想到什麼,猶豫了下,等她再想出聲的時候,元書已經被那個男人給拉着手走出了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易容猶豫了下,考慮到各種因素和自己日後與元書的相處,沒有再跟上去。
她重新進了電梯,下到一樓大廳後、她想來想去,還是給樓鬱霆打了個電話。
她受到的專業培訓,就是要對僱主誠實。
而她的僱主是樓鬱霆,不是元書。
……
元書掙扎得太厲害,席幕臣有一兩次都差點沒抓住她。
席幕臣停下來,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他看着元書的眼睛,還是講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書書,這麼久沒見,我只是希望送你一段路,只是短短的一百米左右的一段路。”
或者說,他這次藉着公事爲理由而專程來燕城,不過是終究忍不住了,就是來見她並且希望儘可能地跟她在一起多待一會兒。
聽到這話,元書的心臟像是被一把鈍刀狠狠地捅了下。
她撇開臉蛋兒,沉默了一兩秒後還是態度堅決:儘管她什麼都沒說,可是她用盡了自己的全力,將自己的手從席幕臣的指間掌心給掙脫了出來。
在掙脫掉的那一刻,元書本來想直接走開的,但一想到過往種種,還是擡頭看了席幕臣一眼。
那匆匆的一眼後,元書捏着拳轉身離開。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讓席幕臣覺得自己過往的所有付出都餵了狗,也許是對他來說最好的結局。
愛比恨美好。
可是愛而不得卻又恨不起來,該是世間最痛苦的了吧。
與此糾纏不清的話,只是爲這痛苦增加砝碼而已。
何必。
……
實際上,在元書提步離開的下一刻,席幕臣就提步跟在了她身後。
地上鋪着地毯,元書聽不到他的腳步聲,可是卻能明顯感覺到男人頎長的身影將自己籠罩。
元書很想停下來再說一些足夠清晰的、劃清界限的話,可她始終下不了那個狠心。
她慢慢地停下來,閉上眼睛捏着拳站在那裡,卻並不轉過身。
席幕臣看着面前的姑娘,苦澀地勾了勾脣,不知道在笑誰。
他擡手捏了捏眉心,還是將那個答案已經很明顯的問題問出來:“書書,他…他對你好嗎?”
“嗯,很好。”元書慢慢地轉過身,僵硬地笑,“我們住在一起了。”
住在一起了。
席幕臣的身姿似乎被走廊裡的燈光照的蕭索了些,但他笑着點了點頭:“住在一起挺好的。你在酈城的那3年,你和綿綿單獨住在一邊,我很多時候總是在擔心你們的安危,恨不能徹夜守在你們身邊。現在…現在,有人守着你們了,倒是叫人放心了。對了,綿綿那小丫頭長高了嗎?”
元書的眼淚差點就滾下來了,卻強撐着笑着點頭:“嗯。綿綿還是矮矮胖胖的,個子沒怎麼動,臉蛋兒倒似乎圓了點。”
席幕臣看着元書,也莫名地跟着元書點了點頭,腦袋裡浮現的是綿綿甜甜地叫他“席鼠鼠”的模樣。
默了默,他擡手似乎想摁摁自己的眉心,可是手擡到一半又垂落回身側。
然後他又擡起手來,指了指元書側後方的那道門:“這裡就是你要找的套房,你進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好。那我進去了。”說完,元書轉過身,走到那門前,再未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