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極的聲音繼續說道：“求而不得，這種痛苦，折磨了易奇文明兩千萬年。”
“最終，迫使他們選擇了堪稱卑微的反擊。”
林立嘴角一抽，客觀來說，的確卑微。
成熟的文明不會這麼幹，自殺？把希望寄託給別人？也難怪潛力這麼低。
但另一方面來看，這也是大覺悟和大智慧。命都不要了，把靈魂給NPC？這是人想的辦法啊？
“易奇文明，就在這極致的絕望下，奉獻了靈魂，他們將夢想寄託給了詩格慕文明，雖然只是NPC，但各方面都非常優秀。”
“阿舍利塑造了很多這樣的背景文明，填充自己的宇宙，詩格慕文明就是模擬現實宇宙裡的一個π級文明，非常自立自強，而技術、知識什麼的，都是阿舍利提供的，來源於各個強者，也包括阿舍利自己的知識儲備，一切向真實看齊。”
“可以說，詩格慕文明不是一般的NPC，而是虛擬宇宙大boss般的背景板。”
林立明白了，阿舍利給虛擬宇宙設定了很多大佬級文明，記憶數據都是認真編寫的，思維模式也是阿舍利常年收集的，絕不是單純面板屬性拉滿那種糊弄事的NPC。
這些記憶、知識、思維模式，一旦擁有了靈魂，就算智慧和思維速度跌落，但也絕對是真實且強大的智慧文明瞭。
“易奇文明應該也沒有全體死亡吧，恐怕還故意留有了一部分，等待詩格慕打破藩籬，解救他們！”林立忽然想到。
黃極點頭道：“是的，他們的計劃，確實就是這麼幼稚。”
“也不能說是幼稚吧！從結果來看，他們成功了！他們創造了奇蹟！”林立看着詩格慕就知道了，不辱使命！
天賦卓絕，思維模式複雜而高級的詩格慕文明，結合意志堅定，不屈不撓的易奇族靈魂，打破了不可能。
黃極嘆道：“確實創造了奇蹟，易奇文明給予了詩格慕文明自由意識，教會了其反抗，這是託付性命與夢想的約定，詩格慕銘記至今。”
“可你忘了，虛擬世界發生的一切，阿舍利都知道……”
“啊！”林立一驚，是啊，這怎麼可能瞞得過阿舍利！
“所以易奇文明……”
黃極說道：“阿舍利將沒有變的易奇人斬爲π級靈魂，徹底磨滅。”
“草！”林立傻眼了，他罵道：“有病啊！他不是不怕威脅嗎？他在虛擬宇宙是無敵的，還在乎這個？爲什麼要趕盡殺絕？”
黃極解釋道：“阿舍利不是怕這招真的威脅他，而是擔心其他文明效仿易奇文明。”
“你以爲NPC的記憶和智慧靈魂融合，是誕生了一個強大文明？不……換成NPC記憶的他們……更弱了！”
“比原來的易奇文明還弱！他們的智慧級別，就是原先易奇人的智慧。”
“靈魂沒變，種族也沒變，就是把記憶洗了，換成了完全不適合自己的一羣異族的記憶……”
“這其實就是自殺。”
“詩格慕文明原本設定的各種思維模式和種族天賦，根本不適合那羣碳基人形生物，格格不入。”
“很多記憶甚至還丟失了，腦子裡塞了一堆用不上的科技，和非常變扭的文化。”
“這導致很長一段時間，都原地踏步。”
林立瞠目結舌，他本以爲易奇文明如此大的犧牲和覺悟，會換來轉折，結果沒吊用……
仔細一想也是啊！
原來的種族天賦，都是單純數據設定，阿舍利念動間就能全部抹掉，那都不是真實的東西！
至於科技，都是阿舍利有的，他要的是創新能力。
而文化這種東西是和生存環境，生理結構相匹配的。詩格慕設定的身體器官，易奇人又沒有！
諸此種種，在阿舍利眼裡，這就是自殺。易奇人潛力低，爲了反抗，作死了也不打緊，可其他高潛力種族如果效仿，他損失就大了。
所以殺雞儆猴，以雷霆手段遏制了這股風氣！
表示：你們別想這麼幼稚的事，想要戰勝我，就得靠自己，自殺把命給NPC？這些NPC都是我編的，我要他們幹什麼？
“那……那詩格慕文明是怎麼贏的？”林立茫然了。
易奇文明的辦法，堪稱可笑，等於全族自殺創造了一個更弱的種族……
在加上阿舍利掌控虛擬宇宙的一切，所有人所思所想都瞞不過他，所見所感都是他創造，這是咋打破桎梏的？
“具現力。”黃極說道。
林立點頭，要說唯一的方法，恐怕就是具現力了，難怪詩格慕如此推崇這力量。
具現力是每一個人，最後可以依賴的力量，它真實無虛，它只來源於自由意識，它可以扭曲現實，它不可阻擋。
縱然困在虛擬世界，縱然除了靈魂一無所有，也可以綻放出它來。
“虛擬宇宙那麼多不屈的文明，就只有詩格慕文明迸發了具現力？”林立反問道。
黃極淡淡道：“當然不是，很多π級強者都會，但他們的改變微不足道。”
“扭曲幾個原子的力量，可不足以戰勝阿舍利。”
“想要擺脫虛擬世界，乃至擊敗阿舍利，必須動用龐大的外界真實能量，以及精細的謀劃，那需要無數人的合作。”
林立凝聲道：“人多！是唯一的希望。憑藉無數人的犧牲，才能成功，就像破壁軍團一樣。”
黃極微微一嘆道：“是的，主要的反抗力量，一直都不是詩格慕文明，他們用了十萬年才適應易奇人的靈魂，並根據身體習慣，重新修改了文化和科技風格。”
“之後靠着繼承的知識，在長達一億年的隱忍與緩慢發育中，達到了π級。”
林立神色一動，具現力的基礎條件，就是π級靈魂。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才真的有資格反抗，而在之前談什麼反抗，都是扯淡。
忽然，林立意識到，爲什麼易奇人洗白記憶，換了一堆沒吊用的文化後，明明更弱了，卻反而創造了奇蹟，最後成功了。
答案就在於詩格慕文明善於隱忍，而易奇人……前面黃極評價時，就說了，‘他們覺悟有餘，耐心不足’！
弱小時就拼命地想反抗，且對虛擬科技發展失去了熱情。哪怕有頑強信念，強大的內心世界，絕不屈服和放棄等等優點，這些短板也都是致命的！
可換了波記憶後，不破不立，正好改掉了最大的毛病。
這麼一看，恰恰又是神來之筆。
“這就是命運嗎？他們死了，反而成了……”林立呢喃道。
黃極幽幽道：“是的，詩格慕其實就是易奇一族。”
“程序是不會誕生生命的，正確描述，應該是易奇文明所有人改了文化，遺忘了真實的自己。”
“本質上就是易奇人自己創造了奇蹟，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贏了……”
林立感覺很難受：“易奇人回到了現實，但卻再也不是當年……執着於心中月亮的那一個了。”
詩格慕就是易奇族人，她是個自己繼承了自己遺志的……易奇人……
黃極繼續道：“即便有具現力的反抗者，數量不少，但也很需要機會。”
“因爲阿舍利也有具現力，他知道虛擬世界唯一無法掌控的東西，就是這種力量。”
林立懊惱，這太絕望了，阿舍利時刻盯着所有人，乃至能讀取虛擬大腦裡的記憶，這還玩個屁！
“爲了能瞞過阿舍利，各個文明的強者，都用具現力秘密謀劃！”
“而代價……”
林立脫口而出：“代價是生命！”
破壁軍團的滅亡，對他影響太大了，不管信念多可怕，能綻放的具現力有多強，每個人能承受的反噬是有限的。
一旦超出，必死無疑。
黃極快速說道：“以死亡爲代價，一批又一批的強者用具現力交流。”
“在漫長的時光中，不僅以接力的形式謀劃，還要探查外界真實世界的情況。”
“每一步操作，都需要一名π級靈魂的犧牲。終於在詩格慕文明踏入π級之後五億年，等到了一個機會！”
“事實上，整個大局，長達七億年，從易奇文明還沒進入虛擬宇宙，就已經開始了！”
“參與的π級反抗者文明衆多，詩格慕文明只能算是後起之秀，接上了最後一棒！”
林立難以想象，這是何等艱難的謀劃，用別的方式都會被阿舍利發現，只有具現力才行。
這讓他想起了幻境裡，詩格慕無法與他正常溝通的情況下，也是這麼做的。
而具現力的代價，是死亡。
無數反抗者，用生命通訊，用生命探測，貫穿七億年時光，拼湊出一張驚天大網，對無敵的阿舍利，發動了絕地反擊。
他本以爲，是詩格慕的文明驚才絕豔，創造了奇蹟。
沒想到，詩格慕更多的只是運氣好……這盤大局，是所有反抗者共同鑄就的。
具現力也不是誰獨有，這辦法更是早有人想到。
林立感慨道：“π級文明啊，社會型文明一旦達到極高層次，真的太會創造奇蹟了。”
“在最後，成功的其實不是某一個文明，而是所有π級文明集合體。”
黃極點點頭：“是的，詩格慕口中‘我的文明’，並不是單指當年的‘NPC文明’，也不是‘易奇文明’。”
“而是在最後完成大一統融合的‘反抗者文明’。”
林立想起了虛空入侵下的銀河，所有文明融合了，在擁有共同的犧牲者與目標和歷史的情況下，形成了新的，更大的社會型文明。
這種奇蹟，不是隻有黃極能創造，茫茫多的生命世界，那麼大……總會有地方出現的。
“他們最後等到的機會，是什麼？”林立問道。
“當然是超維！”
林立了然，一般的時候，阿舍利各種防範，稍有異動，念動間可以磨滅虛擬世界所有文明。
只有超維，阿舍利必然無暇他顧。
這是唯一且最後的機會，真等到阿舍利成功超維，就更不可能反抗了。
黃極說道：“詩格慕文明非常理智，在最後的幾億年扛起大旗，極有耐心，壓制住了很多躁動的文明，表示所有的機會都是假象，只有超維不會騙人！萬萬不可衝動！”
林立一驚，原來還有假機會。
是了，阿舍利也不傻，他肯定也能想到自己超維的時候要遭重。所以故意給了很多次機會，要把人逼出來，消磨他們的力量。
黃極繼續說道：“不過即便如此，詩格慕文明計算他們的成功率，也趨近於零。”
“什麼！”林立以爲到這，順理成章要贏了，沒想到成功概率這麼低？
黃極解釋道：“很簡單……阿舍利一旦狠下心來，在超維前夜，抹殺虛擬宇宙裡所有π級靈魂，則可保萬無一失。”
“草！”林立人傻了，對啊。
擔心超維時要遭重，那把人都殺了不就完了？
只要成功超維，以後可以去其他三維世界吞噬文明，不必捨不得這些人才。
“那怎麼贏得啊？”林立瞪大眼睛。
“在漫長的時光裡，他們一直在研究具現力，謀劃那最強一擊，終於給他們研究出了，把所有具現力，都給一個人的方法。”黃極說道。
林立一愣：“都給一個人？”
他連忙看向還在幻境裡不屈頑抗的詩格慕，想起來這女人具現力強得離譜！不僅如此，她用了那麼多，竟然還不死！
“還可以這樣？”
黃極有些苦澀道：“當然可以，具現力的功能叫做‘扭曲現實’，不是隻有破壞這一種用法。通訊、探查乃至強化、賦予之類的，只要敢想，用法多樣，幾乎無所不能。”
“破壁軍團衝破封鎖時，他們的力量一盤散沙，也是我爲矛頭，教他們的力量融合在一起，才發揮出最大威力的。”
“詩格慕對具現力的操作和深刻理解，已經絲毫不亞於我。”
“她就是最後，被選出來的……開天者。”
林立呢喃道：“那其他人……”
黃極頷首道：“死了，在技術成熟之後，所有反抗者把具現力給了詩格慕，而他們承受代價，自我意識湮滅。”
“是以詩格慕，才擁有了如此強大的具現力，而又不會死……因爲反噬，早已被承擔了，她是被賦予了最純粹而沒有代價的力量。”
“在這過程中，反抗者們假意利用阿舍利故意暴露出來的機會，使用了一些力量攻擊金身，然後死亡。”
“阿舍利以爲這羣人忍耐不住，見他們都死光後，便自以爲沒有障礙，可以心無旁騖地超維。”
“他根本不知道，詩格慕一人心中，氤氳着怎樣的驚天絕殺！”
林立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何等沉重的一擊。
無數反抗者死去，就爲了這開天闢地的一擊！阿舍利見人都死光，也就沒有在超維前，清掃所有π級靈魂。
在他看來，就剩詩格慕一個，能怎麼滴？
結果就恰恰，死在這微不足道的一人之手。
那是貫穿七億年大局的一擊，那是無數人血色拼圖的最後一塊，那是接力到詩格慕身上的最後一棒。
她不是反抗的發起者，她也不是謀劃的設計者，她只是最後成功的那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