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爺爺暫住的那片磚瓦房區域,我再次見到了年僅十歲的韓倩。
我見到她的時候,韓倩正坐在一張凳子上,用一個大木盆在洗着衣物,她一邊洗,一邊用胳膊去擦額頭上的汗珠。
看到我來了,韓倩方纔起身,有些靦腆的喊了一聲楚哥哥好。
我瞅了一眼大木盆,裡面的衣物足夠讓韓倩洗大半天,我想起了我媽跑路後,明明家裡有洗衣機,但蘇芸兒非得讓我用手洗衣服的往事。
便有些心疼的問韓倩:“倩倩,怎麼你跟韓爺爺,有這麼多的衣服洗嗎?”
韓倩漲紅着小臉,難爲情的說:“這裡沒有我跟爺爺的衣服,都是我找班上同學拿來的衣服,他們比較懶惰,就把換下來的衣服交給我洗,一件衣服三毛錢。”
我聽得心中一酸,家庭富足的十歲孩子,百分之九十九的還在父母親懷裡撒嬌,但百分之一的孩子,就跟韓倩一樣,她們已經知道幫人做事掙錢了。
“楚哥哥,屋裡坐。”
韓倩帶着我,離開了磚瓦房外面的小空地,那片空地,就是他們這些環衛工人用以做飯、洗衣、做其他雜活的地方。
進了屋,韓倩遞給我一個蘋果,她沒好意思幫我削蘋果,說手上還有洗衣的泡沫。
見到韓倩害臊的表情,我捧着蘋果,心裡可謂是五味雜陳,覺得韓倩這種女孩子好懂事,又心疼她家境貧窮,是環境逼迫她懂事太早。
“倩倩,你爸媽呢?”我問了一句,那晚上,我沒機會問韓倩這個問題,隨後與畢發達討論冷半城的事情,也沒想到這個問題。
韓倩慘厲一笑,看得我心頭一痛,只聽她無奈的說爸爸死得早,媽媽跟人跑了,是爺爺一手帶大了她。
這又是一個貧困人家的遭遇!
就跟我的情況一模一樣,我爸也死得早,然後媽媽改嫁繼父後也跟人跑了。
我突然覺得,韓倩與我是那麼的同病相憐,我見她眼眶有些溼潤,知道韓倩想爸媽了,趕緊把話題轉到一邊去,問韓倩那晚的紙條是什麼情況?
“噢,那紙條啊!”韓倩用手背擦了一下溼潤的眼眶,給我說:“那張紙條上,我寫了‘冷半城’的名字,我是想告訴哥哥你們去找冷半城,只有他知道我爺爺究竟是被誰打傷的?”
我急忙問道:“難道說,不是冷半城打了韓爺爺?”
“不是冷半城。”韓倩肯定的說:“我爺爺被打,反而是冷半城救下,然後想送去醫院,但我爺爺擔心住院費錢,所以堅持讓冷半城把他送回家。”
還不等我接話,韓倩說:“我問過冷半城,究竟是誰打傷爺爺,既然是他送爺爺回來,肯定知道情況,但爺爺卻阻止冷半城告訴我,他只能給我笑笑離去。走的時候,冷半城留給爺爺一千元錢,但爺爺死也沒要。”
我聽得長舒一口氣,看來我跟畢發達都誤解了冷半城,人家不止沒打韓爺爺,還救下了韓爺爺。
既然不是冷半城動手打人,那麼我與畢發達想要報復的難度,就沒那麼大,以至於我也根本不需要去使用某些手段針對冷半城。
“楚哥哥,你一定要幫爺爺討回公道。”韓倩突然泣不成聲道:“我就只有爺爺一個親人,你與達哥走的那晚上,爺爺隨後都吐血了,嚇得我連忙叫鄰居幫忙,把爺爺送到了社區醫院。醫生讓爺爺休息幾天,但爺爺擔心開學我沒學費,今天又去工作了,嗚嗚……”
韓倩越說,哭得越厲害,弄得我的眼眶也跟着溼潤,我忙過去放下蘋果,拍着她的頭,輕聲說倩倩放心,哥哥一定替韓爺爺討回公道。
韓倩哇的一聲,抱着我哭得更加慘烈,她顫抖着小身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看到爺爺吐血,倩倩的心都碎了,憑什麼我們就要被欺負,憑什麼啊!?”
最後四個字,韓倩接近怒吼的發問,聽得我的眼淚再也沒能忍住。
憑什麼啊!
憑什麼欺負人,就因爲韓爺爺是環衛工人嗎?
我輕撫韓倩的頭髮,給她再次保證,讓她別哭了,小心哭壞了身體。
臨走之前,我把身上剩下的所有現金,總共三百多元,全部留給了韓倩,本來小女娃不要,但我非得讓她拿着,說這點錢是我與畢發達的心意,讓她給韓爺爺買點補品,也讓韓倩自己多吃一點肉。
“你正在長身體,太瘦的話,以後就不能幫同學洗衣服掙錢,從而減輕韓爺爺的壓力了。”
我說完這句話,心情沉重的迅速離開,我不敢多留一會,深怕再看到韓倩哭泣,這個女娃娃,充分證明了一件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離開北郊垃圾清運場,我身無分文的往縣城走,腦子裡在尋思該怎樣去找冷半城,問他關於韓爺爺被打一事。
倘若我直接去冷半城家外面等他問話,依照冷半城在學校裡漠視一切的冷漠態度,他多半理都不會理我一句。
如果讓我去求他,我又覺得不甘心,或者說還不至於,於是想着想着,我就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了蘇芸兒身上。
由於知道冷半城暗戀蘇芸兒,我想若是讓蘇芸兒去問個究竟,冷半城應該會告訴真相。
想到這裡,我便往家裡走。
再回到熟悉的小區,我站在樓下,擡頭望着陽臺,也不知道蘇芸兒有沒有回家,她有沒有擔心我一天沒回家住在了哪裡?
正望着陽臺發呆,我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我急忙回頭,一看是那天遞給我大鐵錘的保安大哥。
“蘇芸兒在家呢!”保安大哥告訴我:“你那晚上離開沒多久,蘇芸兒就回來了,還打電話到我們保安室,問我們有沒有看到你?”
我瞬間抖擻了精神,看來,蘇芸兒還是擔心我沒地方住宿,才趕回家,她居然還打電話給了保安室問我的情況。
“哥,你是怎麼說的?”我急忙問道,一臉期待。
保安大哥笑了笑:“還能怎麼說,我說你在樓下與小區門口等了好幾個小時,方纔落寞的離開,我還說你離開的時候,一邊走,一邊捨不得的哭鼻子。”
“……”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保安大哥,那晚上我的確捨不得離開,但也沒哭鼻子,不過我曉得保安大哥也是誇張的說法,想幫我而已。
“結果,你猜蘇芸兒聽到你哭鼻子,她咋說?”保安大哥神神秘秘的一笑。
我連忙問蘇芸兒咋說的,恨不能馬上知道。
保安大哥四周瞅瞅,一副更加神秘的模樣,他見我已經等不及了,方纔小聲說:“蘇芸兒直接開罵,說你們這些人騙鬼呢,要是楚思麒會哭着離開,老孃倒立拉稀!”
“……”
我被蘇芸兒的反應,簡直快雷翻了,那妞就是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
保安大哥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膀,說你那個姐姐真有趣,當時她的話,讓整個保安室的人都捧腹大笑,倒立拉稀,虧她想得出來。
我沒跟着笑,尷尬的說了聲謝謝大哥,知道蘇芸兒在家,我便硬着頭皮往樓上走。
在上樓的過程中,我想好了見到她,就誠心誠意的給蘇芸兒道歉,再給她解釋當時做選擇的原因,如果有必要,我還得告訴蘇芸兒知道,我威脅了向琳琳不會找她的麻煩。
可是,想象與現實總存在差距。
當我鼓足勇氣敲開房門的時候,開門的居然是一個男生。
這個男生,身高接近一米八,留着幹練時尚的髮型,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閒服,渾身投射着富貴且高冷的氣息,他長得極爲帥氣,英俊的臉龐上仿似籠罩着一股冰霜。
冷半城!
臥槽!
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開門的竟然是冷半城,他用冷漠的眼神,在斜視着我。
“誰呀?”
這時,我見到穿着睡衣的蘇芸兒走了出來,她臉上還有一層面膜,我只能看到她的一雙眼睛,眼神中,對於我的突然出現,明顯有一絲震驚與意外。
我的心裡突然一苦,就像手中的棒棒糖被人給搶走了。
曾幾何時,這個家裡,除開繼父與我之外,從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進入過,而今天,看蘇芸兒準備就寢的樣子,我忽然感覺門口的冷半城,無情的搶走了屬於我的蘇芸兒。
不,不是屬於我的蘇芸兒,而是鳩佔鵲巢,是冷半城搶奪了原本應該屬於我的家,他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家裡?
那一刻,我心思紊亂,完全不知道究竟心中在想些什麼,只曉得心如刀絞,看到蘇芸兒,我就彷彿看到了一把刀在狠狠的刮動我的心坎。
“你……”
蘇芸兒詫異的目光,急速從我身上掠過,她忙回身就走,還給冷半城道:“關門,別讓他進來!”
砰!
決絕關門聲,重重門砸在門框搖晃的聲音,就跟一把重錘悶在了我的胸口上,痛得鑽心,痛得彷彿要裂開了胸膛。
我的視線,被這扇房門給隔絕,與此同時,我也不知道爲何控制不住,幾滴溼潤的淚花,瞬間迷糊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