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和藤吉郎兩個人,說不上是偷偷摸摸還是正大光明的,反正飛快的就把庫房裡臨時封印的靈石給全都倒進了貓爪小皮袋裡面。
藤吉郎偷偷摸摸,很有偷感。
藍恩則光明正大,走的時候還對看門的兩個武士點點頭。
藍恩拿完靈石之後,轉身就朝着天守閣的樓梯下去,看樣子是想往外走。
而藤吉郎則不吭聲,只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着。
等完全踏出了天守閣,來到了人多又嘈雜,宛如一個巨大工地的重建中的巖村城內,他才湊近了藍恩的身邊嘟囔着。
“主公啊”藤吉郎以一種半是抱怨、半是勸諫的語氣說着,“您看您跟道三大人都這關係了,何必開這種孩子氣的玩笑嘛?”
“關係?別跟我提關係!”藍恩一擺手,斷然拒絕。
眉頭一挑,一雙貓眼中儼然是已經看透紛亂世俗的清醒:“現在美濃一片混亂,我看他是巴不得趕緊能把這爛攤子甩給誰,他自己繼續過出家隱退的悠閒日子。”
“我之前可是聽義龍說過了,那老傢伙現在讓國狀估計都寫好了!就在案頭上放着!等人接盤!”
如果是正常歷史上陰狠貪權的齋藤道三,那當然不可能。
可是如今這個魔幻戰國的世界,齋藤道三是真不想幹了。尤其是在兩個女兒又全都被找回身邊的情況下,他巴不得成天跟兩個女兒一起,彌補他年輕時候的遺憾。
所以齋藤義龍在衣冠冢前的話,讓藍恩陡然警覺起來。
可是跟在藍恩身後亦步亦趨的藤吉郎,此時那張顯老的臉都扭曲了起來。
這叫什麼話?
聽聽這叫什麼話?!
讓國狀!
美濃國的讓國狀!!!
美濃乃是日本列島的交通要地,還有着島上少有的平原地形!這麼一塊能讓多少武家大名死磕幾代人都不罷休的土地,讓給你你嫌麻煩?!
多少人想找這麻煩還沒這門路呢!
比如我.
想到這裡,藤吉郎不由得悲從中來,整張臉扭曲成了醜橘的樣子。
但是不能生氣!還得往回勸
“辛、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是以主公的雄才大略,區區美濃國治理起來完~全是手到擒來嘛!”
藤吉郎氣得說話都磕巴了。
“誒,話不能這麼說。”藍恩輕鬆的攤攤手,“義龍對外宣稱已死,阿秀又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姑娘,那他不是還有齋藤孫四郎和齋藤喜平次倆兒子?”
“嗨呀!”藤吉郎彎下腰,雙手狠拍大腿,“孫四郎殿下和喜平次殿下您說您裝什麼傻呢?”
“道三大人對義龍殿下都評價說‘未來可能給織田信長牽馬’,怎麼可能放心他們啊?至多未來繼承家名、開枝散葉罷了,不可託付大事啊!”
聽到這裡,藍恩停步側身,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可以啊,藤吉郎。幾天不見說話都文縐縐的了。”
“誒?”藤吉郎先是一愣,接着撓着頭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不都是一邊辦事一邊學習進步嘛!”
“經過您的指教,我雖然能壓得住那些武家官員,但是接觸多了,怎麼也不好一直都以勢壓人,畢竟都要在一起工作嘛,那就得把自己的表現往上擡一擡了。”
藤吉郎說的很輕鬆,好像在繁重的工作中摻雜學習,完成自我提升是件多容易的事情一樣。
但是這世上的人,九成九都沒法完成他現在已經駕輕就熟的工作。更別說在這期間依舊有心勁、有魄力、有堅持的進行自我學習了。
“你該把胸挺起來的,藤吉郎。”藍恩突然開口對他笑着說,“你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
“我?您、您別開玩笑了!”看着藍恩的笑臉,藤吉郎則立刻下意識的把後背繃直,臉上也一紅,磕磕巴巴的說。“這麼說,主公您願意接手讓國狀了嗎?”
藍恩卻將剛纔轉過去的身體又轉了回來,繼續向前走着:“某人剛剛讓我別裝傻,這會兒怎麼自己又開始裝傻了?”
藤吉郎臉上的表情一僵,隨後快步跟上繼續往前走的藍恩。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剛纔你跑過來幫我搬靈石的時候。”藍恩似笑非笑的樣子,“你就已經知道我要離開了,對吧?”
“只不過最優先的選擇是說服我留下接手讓國狀,所以你之前才裝傻充愣的東拉西扯。然後我想想第二優先的應該是”
“請主公讓我隨侍左右吧!在下藤吉郎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絕不退後半步!”
沒等藍恩玩味的把他心目中的優先級給排列出來,早在鷺山城就明白自己的主公有多麼洞察的藤吉郎就已經完全自曝了出來。
他當街就一溜小跑到藍恩身前,一邊大喊着,一邊把腰板彎了個九十度。
這場面就算是在一片嘈雜重建中的巖村城,都讓街面上暫時寂靜了兩秒鐘。
按理說,像是藤吉郎這樣已經算是美濃高層的人物,是已經開始要求威嚴與體面的階段了。
但是藤吉郎就好像是毫無自覺一樣,這身段在他手上完全拿得起放得下,非常灑脫。
或者說:只要能達成目的,那就不管什麼身段不身段的了,非常有一種摸爬滾打凝練出來的,實用主義的市儈精神。
歷史上的人物,在自己面前展露自身非凡的性格與心智,這讓藍恩頗感有趣的笑了笑。
他拍了拍藤吉郎九十度鞠躬之後定在那裡的肩膀,接着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藤吉郎低頭的眼珠滴溜一轉,趕緊又快步跟上。
“在美濃國的地位,你已經不低了。說得卻好像不在乎一樣。”藍恩一邊走着,一邊提溜着貓爪小皮袋,跟逛街似的,“你甘心放手?”
“主公這是什麼話?”藤吉郎趕緊上前,“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能在鷺山城有那麼大面子,看的可不是我自己的能力。現在的美濃也一樣。”
“如今這些東西,都只是紙面上好看。”藤吉郎扯了扯自己這套使用了南蠻技術的當世具足的領口,“如果沒有主公的話,恐怕我一個沒什麼背景的遊商,在美濃終歸會回到應有的位置吧?”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巖村城城外。
現在的巖村城,城牆裡面的一半都已經躺在外面的巨大廢墟里了,城裡城外暢通無阻。
而在城外,早就等在那裡的麒麟和絨布球,也朝着藍恩打招呼。
“這邊喵!”
“唏律律!”
藍恩順手就將自己從絨布球那裡借來的貓爪小皮袋扔了過去,絨布球跳上麒麟的腦袋,非常靈巧的接住,掛在身上。
“你有點太看輕自己了。”獵魔人拍了拍麒麟的脖子,“像你這樣的人,有了梯子幫你登上第一步,後面可就天高海闊了。”
“那梯子也是您給的!”藤吉郎毫不猶豫的迴應,“我不惦念那張梯子,我惦念給我梯子的人,主公!”
“嘿。”藍恩輕笑一聲,“說這些有的沒的。”
“那您還是.”藤吉郎聽了藍恩的迴應後低沉的垂下了頭,“要離開嗎?連無明小姐,還有秀千代殿下都不管了?”
藍恩沒有說話,只是繼續往前走,藤吉郎跟着。
走過了那片被撕裂的大地之後,遠處的小土坡上,藤吉郎看見了一個身穿寬大陰陽法袍的身影在遠遠等着。
藍恩翻身騎上麒麟。
看着下面低沉失落的藤吉郎,他這時才輕笑一聲:“藤吉郎,事情倒也沒有進展到你想的那麼遠。”
“誒?!”聞言,藤吉郎猛地擡起了頭。
“我只是暫時離開一趟而已,短了的話,可能也就幾個月?”
藍恩風輕雲淡的說着。
偌大一個美濃,在他嘴裡來講好像也就是個驛站一樣。
藤吉郎的眼神先是不解、不可置信,再然後好像想通了什麼,看着藍恩的表情變成了一種‘不用多說,我已經瞭然’的默契。
之前道三大人和半兵衛早就猜測,能在日本列島一口氣集齊如此多受神佛庇佑的人傑.
藤吉郎想到這裡,瞥了一眼正悠閒在地上蹭蹄子的麒麟,還有窩在獵魔人身前的小貓。
嗯,連忍貓和坐騎都得挑有守護靈的!
這份一等一奢遮人物的做派!幕府的足利將軍!天皇!也不過如此了!
怎麼可能真的是孤家寡人,獨來獨往?
眼下看來,這不是自己主公不想要美濃的讓國狀.這是準備跟身後的力量做聯繫,要浮出水面、大展拳腳了啊!
一想到這裡,剛纔還低沉失落,乃至於是爲無明和秀千代感到悲哀的藤吉郎,陡然就要燃起來了!
對於有追求有目標的人來說,他們不怕困難和艱辛,反而怕的是清閒。
藍恩倒是不知道爲什麼藤吉郎陡然之間就從低沉的負氣壓,一下飆升到要燃起來。
不過他還是做着後續的解釋。
“別看我一副要偷跑的模樣,藤吉郎。我跟你說啊,本來我這人每次要從一個地方離開,都會好好跟當地認識的朋友們道別的。”
說到這裡,藍恩撓了撓頭,笑得有點小尷尬。
“但是這次啊,因爲明確的在心裡知道,自己肯定過不多久就要回來,反而沒有以前那麼讓自己重視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