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瑞達尼亞的援軍和爛渣步兵團開赴戰場之前,戰地醫院的帳篷外響起了沉悶又急躁的馬蹄聲。尖叫和馬嘶聲充斥於周遭,有個士兵衝進醫院,身邊跟着兩個勤務兵。
“跑吧,各位!”士兵喊着,“想法子逃命吧!尼弗迦德人贏了,我們已經輸了!完蛋了!”
“止血鉗!”傷員躺在手術檯上,米洛·範德貝克正儘量避開他動脈裡噴出來的鮮血,“止血鉗和棉紗!夏妮往這兒按!瑪蒂,想想辦法止血!”
在帳篷面前,有人發出野獸般的尖叫,但那聲音會越來越小,最後變成喘不上氣的呻吟。有馬匹在嘶叫,同時一根弩箭撕破了帆布,射向了帳篷的另一頭。
幸虧角度夠高,沒傷到擔架上的傷員。
“尼弗迦德人!”那士兵又喊了起來,聲音高亢且顫抖,“大夫,你沒聽見嗎?尼弗迦德人贏了,現在估計都已經開始大肆屠殺了!快跑吧!”
半身人接過女術士遞過來的縫合針,開始縫合。手術檯上的傷員已經一動不動躺了好久,但顯而易見的是,他的心臟還在跳。
因此手術檯邊上的四個紅頭髮醫生,此時也都沒有放棄他。
“我不想死。”某個清醒的傷員喊道。
那個跑過來想警告戰地醫院的士兵咒罵一聲,跑向帳篷門口,卻又尖叫着退回來,倒在地上的同時鮮血四濺。
跪在擔架邊的愛若拉嚇得後退好幾步。
突然之間,周圍一片寂靜。
這可就太不妙了。
‘鐵鏽’心裡想着。
隨後他就看見了走進帳篷裡的傢伙,是精靈。並且斗篷上帶着銀色閃電,這是臭名昭著的維律赫德旅的標誌。
“一間戰地醫院。”爲首的精靈說道,“他們在接受治療?”
沒人說話。
半身人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因此他將縫合針遞給了女術士。同時夏妮的臉色白的就像是粉筆灰。
“這有什麼意義?”精靈語氣兇惡,“你們才能救多少人?傷者就該躺在戰場上,接受自己因傷勢而死的事實,至少這對那些來不及到這兒的士兵更公平些,不是嗎?”
他將武器捅進了門口傷員的脖子,另一個精靈則刺穿了一個傷員的胸口。
夏妮尖叫起來,愛若拉撲到一個擔架上,用身體蓋住了一個傷員。她的臉色跟夏妮差不多了。
精靈對此眯了眯眼睛。
“滾出去!”半身人邁出幾個大步,攔在愛若拉身前,“滾出我的醫院,兇手!你們大可以去外面自相殘殺,但別在這兒殺人!”
精靈低頭看,矮小的半身人瑟瑟發抖,只到他的腰帶那麼高。
“我今天只殺人類,你給我讓開!”
“休想!”
半身人醫生的牙齒在打顫,語氣卻沒有動搖。
夏妮能看見,那個精靈的手已經調整了握劍的姿勢。在恐懼之下,她抽噎的聲音都壓抑下來。
而直面精靈的米洛·範德貝克已經閉上了眼睛,身後的愛若拉趴在傷員身上瑟瑟發抖。
但是就在精靈握緊劍柄的時候,毫無預兆,他竟然表情迷迷瞪瞪,轉身一刀砍在了同伴的身上!
精靈頓時嚇了一跳。如果不是領頭的精靈迷糊沒砍準,這頭一下就要殺死人了!
魔法!
在場反應過來的人第一時間都做出了判斷。
半身人第一時間轉頭去看瑪蒂·索德格倫,但他發現女術士卻只看着帳篷裡的一個角落。
在那角落裡,一個原本躺在擔架上的傷員,左手對準了發狂魔怔的精靈,手上隱約閃動着冷白色的魔法靈光!
而他那因失血過多而渾濁的雙眼,則是琥珀色的豎瞳!
這是個獵魔人!
帳篷裡,兩個精靈最終在爭鬥中互相砍傷了對方,傷重倒在地上,有出氣沒進氣。跟一堆傷員看起來也沒什麼區別了。
‘鐵鏽’試圖挪動腳步,但他的雙腿在打顫,手臂也是。
愛若拉的身體因抽泣而發抖,她在自己保護着的傷員擔架邊上縮起身子,姿勢仿若嬰兒。
夏妮在哭泣,但她手裡依舊捏着止血鉗,瑪蒂靜靜的縫合傷口,嘴脣無聲的囁嚅着。
“你惹了大事兒,獵魔人。”半身人喘着氣說。“這下、這下他們真的會把醫院給屠殺乾淨了!”
“我也意識到了。但當時我下意識就動手了。”柯恩的嘴裡在往外涌血,他的雙眼越發渾濁空洞,聲音也越來越輕,“抱歉,醫.生。”
“不,不怪你,不怪你。”半身人喃喃着邁開腿,看樣子還是想往手術檯邊走。
哪怕也許就在下一刻,帳篷外的其他精靈可能就會衝進來,把這裡面的人全殺光。但他還是想往手術檯邊走。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諸神垂憐。
“?!”
同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體表開始稍微發麻,並且汗毛和頭髮都有了豎立起來、炸毛的趨勢。剛纔還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的人們,此時分辨不清這到底是自己身體在體驗瀕死危險時的正常反應,又或者是外源性因素引起的變化。
但是直到現在,帳篷裡執拗的四個紅髮醫生,把縫合好了的這個傷員搬下手術檯,又把獅鷲學派的獵魔人搬上去,帳篷外也沒精靈進來。
彷彿真就只有那兩個精靈找到了戰地醫院的位置一樣。
但這分明不可能!
帳篷之外沒了嘈雜和尖叫.準確來說還是很嘈雜,因爲傷員們總免不了呻吟和痛呼。
可是因爲疼痛而發出的聲音,和看見敵人發出的驚叫,醫生們還是能分清的。
剛把柯恩搬上手術檯的四個紅髮醫生面面相覷,而一個聲音剛好從外面傳來。
“貫穿傷是三股的草叉?”外面傳來的聲音是個平靜的男聲,並且讓四個紅髮醫生裡的三個女性都感到耳熟。
“我建議你們可以直接拔掉那草叉,以縫合速度爲重點。”
“那他會直接因爲大出血而翹辮子。”半身人下意識的反駁着。
“他不會,醫生。”帳篷外的男人說着,不知怎麼的,他好像一說話就能讓那些傷員安靜一點似的,“他是獵魔人,瞳孔放大距離死亡還有段差距。而這瓶毒藥能讓他快速恢復。”
說着,一隻手臂伸了進來,寬大的手心上躺着一個小玻璃瓶。
手術檯邊上,醫生們都轉過了頭來。
他們其中的三個女性,當場認出了來人,畢竟她們都與其見過面。
夏妮愣愣的走過去,從藍恩的手上拿過那瓶【高等純白拉法德】。
她整個人都有點發木,跟當初藍恩第一次見她時,那個伶俐又有事業心的年輕女大學生大不一樣。
“再堅持一下,夏妮。”
藍恩輕聲說着,隨即就轉身離開。
他一走開,站在帳篷門口的夏妮纔看見,原來外面還有一匹高大優雅的神異駿馬!
那駿馬從馬具之下外露的蒼白鬃毛上,閃爍着藍色的電光,讓周圍的環境都噼啪作響。
帳篷外的傷員們,在那個宛如傳說故事裡走出來的獵魔人看過去時,彷彿憑空從胸膛裡燃起了一股榮耀。
他們壓抑着自己的痛呼。
“藍、藍恩閣下!”突然,遍地傷員之中有個人突然大喊,“我曾跟隨您!在索登山上戰鬥!”
“是的,我對此有印象。”
藍恩停步,轉身正色看向那人。
“這次,我們、我們會贏嗎?”
“是的,先生們。”獵魔人沒有片刻猶疑,“我會.結束這場戰爭。”
他騎上那匹駿馬,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化爲了一道帶着電光的殘影。
夏妮突然捂着臉哭了起來,聲嘶力竭一樣。
但她還是一邊哭着,一邊將手裡的魔藥交給了半身人醫生。
——
門諾·庫霍恩的表情十分鎮定且正常,他下達了命令,而一早準備在一邊的尼弗迦德傳令官也點頭之後就跑出指揮所。
所有人都表現得很平靜。
彷彿在幾公里之外,那場十多萬人大會戰的戰場上,人們的廝殺與慘叫、掙扎與奮戰,已經徹底傾斜的勝利天平根本不作數、不值得關心一樣。
反而是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纔是真正的‘勝負’。
指揮所內只有兩個人例外。
原本正在低頭默默整理酒桌的亨利,還有侍立在一邊的漢斯,他們倆在聽到門諾·庫霍恩的命令後,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
像是想起了什麼完全不願意回想的事情。
在‘尋找安全感和熟悉感’的本能中,兩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並且都察覺了對方眼中的.抗拒、可憐、憎惡。
這些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感情,本是一時之間難以看透和體會的,但是因爲兩個人此時的感受實在是太同步,以至於一下就理解了。
“那,元帥閣下.”漢斯·卡彭僵硬的開口。“既然要開始了,我們是不是也該過去就位?”
幸虧他在之前看着遠方大戰的時候,就已經顯得非常緊張,現在這幅表情反而讓人覺得十分正常。
門諾·庫霍恩扭頭看了他們一眼,點點頭。
“嗯,你們的任務就是這個,好好幹吧,小夥子們。”
他隨意應了一聲,並且抽空還寬慰了一下這兩個看上去有點嚇壞了的那賽爾年輕人。
“相信我,等戰事結束,你們雖然在正面戰場上默默無聞,但帝國向來是明智的,陛下也是明智的。他會知道你們在默默無聞之中的貢獻和榮耀,並且不吝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