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羅多德,好久不見了!”藍恩沒眼看老朋友巴爾納巴斯現在的舉動,乾脆找到了低着頭,慚愧又尷尬的西方史學之父。
他們兩個人大小差異鮮明的手,互相握住了對方的小臂,然後晃了晃。
希羅多德看起來是個溫和而平靜,雙眸中充斥着思考和智慧的老男人,他就算是在海上,也還是能把自己斑白的絡腮鬍子給打理的很規整。
“我們這是走了多久?”藍恩和他握手之後說着。
“不到兩個月。”希羅多德面帶好奇,“你們自己不知道嗎?”
“時間的流速不太一樣,總在變動,我們記錄天數對這裡而言沒有意義。”
“這就是所謂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希羅多德露出欣喜而滿足的神情,他說話輕柔,語速不快卻吐字清晰,手上抱着刻寫板,就把自己剛纔聽到的新鮮事兒往上寫。
古希臘這裡的神話中,也有一些奧林匹斯與凡人過的日子有時間差的描述。
他對於這種概念接受起來相當快。
“哈,還好!”卡珊德拉開朗的小小歡呼一聲,“我們有時間去奧林匹克!”
“有時間,但很趕,卡珊德拉。”希羅多德有條不紊的做出提醒,“你忘了?咱們得接上特斯提克勒斯,而他現在還位於拉科尼亞呢。而且我聽說這人脾氣很難搞。”
希羅多德在卡珊德拉的船上跟着這位傭兵奔波在愛琴海的各處海島,一是因爲他身爲伯利克里的幕僚、雅典的智者,希望能扳倒秩序神教,結束戰爭。二是因爲他自己也喜歡冒險。
所以他在卡珊德拉的船上的角色,基本相當於百事通和智囊。
經常爲沒啥文化還不愛動腦子的馴鷹人和老船長出謀劃策、查漏補缺。
“脾氣再難搞也得把他送到奧林匹克啊。”卡珊德拉雙手叉腰無奈嘆了口氣,“爲了我和密裡涅的斯巴達公民權。”
“如果不是斯巴達公民,那我們在斯巴達境內寸步難行,更別提調查藏在斯巴達高層中的秩序神教了。”
卡珊德拉和她的母親密裡涅,一方面是確實想要回到故鄉,回到斯巴達。另一方面,這還是爲了追殺秩序神教成員。
眼下愛琴海上,以雅典爲中心的提洛同盟,跟以斯巴達爲中心的伯羅奔尼撒聯盟,互相之間打的不可開交。
局面看似是兩強爭霸,可是在兩強之上,卻還有超脫於陣營和城邦,成員遍佈各個城邦、各個島嶼的秩序神教。
雅典有他們的人,斯巴達也有他們的人。
面對雅典人中的秩序神教,卡珊德拉可以毫無顧忌,暗殺、截殺,畢竟她又不是雅典人。
可是面對斯巴達中的秩序神教,她就得走正規程序來揭發對方的真面目了。畢竟她和她母親,還都想回到斯巴達,回到故鄉生活呢。
而斯巴達作爲一個古典軍國主義的奴隸制城邦,排外的風格不用多說,光靠想也知道有多嚴重。
沒有斯巴達公民身份,還想要在斯巴達境內展開調查、揭發秩序神教?那不跟做夢一樣。
“好了,卡珊德拉,希羅多德。”藍恩插話進來,“放輕鬆點,我們會趕上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實在不行的話,我們還能找條纜繩,讓麒麟在前面拖着走。哈,那就絕對夠快了!”
藍恩很是放鬆的笑着說。
地中海風浪本來就不大,就算是逆風,對麒麟來說也沒什麼感覺。
不過既然說起了麒麟。
藍恩背靠着阿德瑞斯提亞號的扶手欄杆,臉上的輕笑逐漸變成了尷尬。
“巴爾納巴斯這是幹啥呢?”
“敬拜神明與神獸嘛。”這下輪到卡珊德拉放鬆調笑了,“你看不出來?薰香、香水油、鮮花花瓣……一大堆東西。”
正如馴鷹人所說,巴爾納巴斯正領着阿德瑞斯提亞號的船員們,一副煞有介事、還挺一板一眼的樣子,對着懵圈的麒麟和絨布球拜起來。
麒麟很是好奇的在甲板上踱步,時不時低頭對着香水油罐子和薰香抽抽鼻子,聞聞味兒。
而絨布球就相對更害羞一點,它猛地竄上了麒麟的腦袋,貓貓祟祟的躲着,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只偶爾探出一雙大眼睛來看這羣人到底結束了沒。
巴爾納巴斯和船員們的動作雖然磕磕絆絆,但是竟然還算是順利的真佈置下來了。
有人端陶罐,有人搬小桌案,還有人在那兒量位置。
看得出來,雖然應該是第一次真擺出來,但是之前應該是多少排練過兩回的。
桌案的擺放位置,桌子擺好後上面東西的擺放順序……一件件事兒辦出來,顯得還挺有章程。
現在整艘船上,沒有一個船員在幹活兒。全都在看着麒麟和絨布球的方向。
船員們有的三三兩兩站着聚在一起低頭小聲嘀咕,有的坐在甲板上,還有的從船艙裡頂開活板門,就站在豎梯上只露個頭往這邊看。巴爾納巴斯清了清嗓子,接着開始以歌唱的形式,大聲的呼喊着一段祝詞。
而兩邊的船員則往他身上,還有絨布球、麒麟的身上拋灑花瓣。
老船長的祝詞也很有說法,他先是獨唱,然後到了某幾段的時候,還會跟船員們合唱。雖然都不怎麼好聽。
周邊餘下的幾個船員也沒閒着,他們用碩大的棕櫚樹葉子朝着桌案扇風。
讓薰香、香水的氣味,還有剛擺上去的烤金槍魚冒出的煙氣,朝着麒麟和絨布球飄去。
整個儀式的時間不長,也就不到十分鐘。
卡珊德拉對巴爾納巴斯叫好,希羅多德和藍恩則各自捂着額頭,同時各自尷尬。
接近十分鐘的祝詞唱完,巴爾納巴斯展現出了海上男人的幹練與乾脆。
東西搬出來的時候有多快,收拾回去的時候就有多利索。
收拾完了之後,麒麟和絨布球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唯獨剛纔那條烤金槍魚,挺大一條魚,烤完了看起來都得有幾十公斤。
麒麟眼看着完事兒了,想低頭嘗兩口。結果巴爾納巴斯端起來就走。
烤金槍魚被放在一個頗大的銅盤裡,巴爾納巴斯端着它在阿德瑞斯提亞號的甲板上走了一圈,每個水手都湊上去抓了一塊。
最後這老船長還是呵斥了好幾句,才端着沒剩多少的烤金槍魚走過來。
“吃吃吃!”巴爾納巴斯十分實在的催促着,“吃了沾好運啊!要不是我看着,這玩意兒剛纔得被搶完了!”
古希臘的人們在祭拜神明的時候,跟古代中國頗有點相似。
大家都認爲應該用珍貴且美味的牲畜貢獻給諸神,並且也都不約而同的認爲,諸神肯定會喜歡這些牲畜做好了之後……所冒出的煙。
諸神喜歡的是香氣和煙氣!肯定的!
所以等諸神享用完之後,剩下的肉……那就只能讓祭祀的人來‘勉強’承受了呀。
這些祭祀儀式之後所留下的食物,也被認爲吃了之後會得到諸神的好運。
在那些希臘世界著名的神廟之中,舉行祭祀之後留下的食物,甚至專門有商人和權貴的僕人們等着收購。
烤金槍魚的味道並不怎麼樣,甚至大半還沒熟。
畢竟巴爾納巴斯他們被伊卡洛斯通知,說藍恩和卡珊德拉回來了,頂多也就是半個多小時前。
這麼大的一條魚,就算是他們接到消息後立刻開始烤,也根本烤不熟。
不過既然都是爲了求好運了,那食物本身的味道反而不重要了。
“看着有一手啊,巴爾納巴斯。”卡珊德拉最先笑着,從大銅盤裡拿起一塊肥美的金槍魚紅肉吃起來,“以前怎麼不知道?”
“聽我說,卡珊德拉。我這可不是‘有一手’!”獨眼的老船長看起來還頗爲自得,“還記得德爾菲的神諭者嗎?那享譽希臘世界的預言家,阿波羅的祭司,皮提亞。”
“我這可是大老遠跑過去專門排隊問的!皮提亞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教給我這麼一套流程!”
卡珊德拉詫異地說:“你們還回了一趟德爾菲的阿波羅神殿?這可不近啊。”
“這可太不近了。”希羅多德無奈的苦笑搖頭,但是他的手也還是從大銅盤裡,象徵性的拿了一小塊金槍魚肉。
“我一直試圖給巴爾納巴斯做出解釋。說:這世上的神只是先行者、藍恩他們不來自奧林匹斯,只是來自異……異世界。”
說到‘異世界’的時候,冷靜如希羅多德都有點繃不住,畢竟這玩意兒聽起來比希臘諸神的奧林匹斯山好像還魔幻一點。
“但是很可惜,巴爾納巴斯的固執與迷信就像是這片大海一般,不可動搖。”
獨眼老船長對此種論調顯然已經具有免疫力。
“智慧過人的希羅多德啊,可你總得相信點什麼吧?相信這世間存在比人類更加高尚、更加不用置疑的力量。不然人還怎麼活啊?”
對於巴爾納巴斯來說,信仰已經是一種生活狀態了。
藍恩也沒想着去指摘什麼。
他輕笑着,也從大銅盤裡拿了塊金槍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