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不到,女王也沒空去做。”
基甸·奧夫尼爾的冷靜與維克的熱忱彷彿對撞衝擊一樣的尖銳。
維克的臉上只剩下了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麼胡話,基甸?這都是女王一句話的事兒而已,現在雖然情況不好,但總不至於連一句話的功夫都……”
以瑪莉卡女王的威望和力量,能讓她說一句話去定罪、抓人,已經是很超出想象的應對了。
就連到現在都威望不衰的【初始之王】葛孚雷,剛打完仗就被放逐的時候,瑪莉卡女王甚至都沒露面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了。
並且無人有心反駁。
頂多是私下裡有點懷念勇武強大的初始之王罷了,怨氣也多半是朝着現任王夫去嘀咕,根本沒人會覺得是女王的不對。
維克所說的話,在交界地是人人都認的道理——女王的威嚴和強大就是到了這個份上,誰想反駁可以試試看。
打贏了‘神人淘汰賽’巨人戰爭,並把自己的黃金律法展現給艾爾登法環的永恆女王,就是這樣的地位。
但是此時此刻,甚至不是在無人的野外,而是在羅德爾的內城城牆上。
身爲圓桌廳堂褪色者的百智爵士,卻在一陣沉默之後,環視一圈。
看了看這些跟自己同屬圓桌廳堂的褪色者們的神態。
他們跟維克一樣,都抱着理所當然的態度。只有藍恩這個新來的,被剝奪賜福搞壞了腦袋,最近才清醒沒多長時間的褪色者,皺着眉頭。
“我知道了,”基甸·奧夫尼爾的聲音更加低沉、沙啞,帶着股恍然大悟,“你們,就是到了現在還不明白,事情已經緊急到了什麼程度,是吧?”
沒等朵羅雷斯納悶的開口,基甸就自顧自搖了搖頭。
“不,這也不能怪你們,因爲你們只是戰士,難免對於所謂的黃金律法瞭解不深,也就跟普通的黃金樹之民差不了多少。”
“於是你們也跟他們一樣,看着眼下的黃金樹依舊繁盛,黃金律法依舊穩固,就覺得一切都還像是美好的從前一樣,從沒改變。”
改變。
這個詞在黃金律法時代並不常用,畢竟黃金的含義本身,就已經是恆久而不變的象徵了。
美好的日子循環往復、日復一日、永無斷絕,纔是黃金律法時代的樣貌。
“不管是女王還是王夫,乃至是整個黃金王朝,現在都必須把所有精力放在這件事上。”
百智重申了自己的觀點,並且不容置疑。
“你們以爲到了今天這一步,只是死了個王子!死了個半神那麼簡單?”
褪色者們皺着眉頭沒說話,這種姿態表明他們確實是這麼想的,並且對基甸·奧夫尼爾的嚴峻態度表示不解。
畢竟,半神在尋常人看來,已經是高貴強大到不死不滅的人物了。
但究其實質,也不過是源自於黃金王朝的冊封爵位罷了。
上頭的冊封者還在,區區一個被冊封者死了,或者是想要搞事情,又能引起多大波瀾?
可是在這時候,扶着羅德爾堅實的城垛,絨布球坐在旁邊城垛上,一起歪頭看着外面遠去的漫步靈廟的藍恩,卻好像明白了什麼。
獵魔人微微張嘴,眼睛也稍微瞪大了些,轉過頭來看着百智爵士那頭盔下的黑暗。
“你是說……”獵魔人磨着後槽牙說道,“半神的身份,已經跟黃金律法綁定太深了……嗎?”
基甸·奧夫尼爾對着藍恩點點頭,因爲那頭盔裡超自然的黑暗,讓人看不出他現在的表情是讚賞,還是無奈。
反正他在其餘褪色者茫然的臉色中,接着藍恩的話頭說了下去。
“如今的時代沒有【死亡】,因爲這是女王所揹負的【黃金律法】,從一開始建立的時候,就成立的規則。”
“我們當初仰賴着黃金律法的賜福,結成的軍團戰無不勝!最終打贏巨人戰爭,讓黃金律法運行在艾爾登法環上。女王成爲神明,而律法也由此發展成時代。”
“可現在,”百智的語氣低沉如嗡鳴,“在這本不該存在死亡的時代裡,有人死了!”
“如果只是個普通人,那也就算了。可現在死的是誰?刨除葛德文本身的光輝,他也是個半神!”
“半神由冊封而來,他們不死不滅的來源是因爲‘黃金律法規定他們不死不滅’!可現在,就在這規定還在運轉、履行的過程中,一個半神的靈魂死了!並且根據推測,應該還有個人的肉體死了!”隨着基甸·奧夫尼爾的剖析,其餘的褪色者們也漸漸變得若有所思且非常沉重。
而百智爵士在最後,則帶着點遮掩,又帶着點暗示的低聲說着。
“你們瞭解我,我是百智,我精研了這世上絕大多數的魔法與禱告。對它們瞭如指掌。這兩種法術體系雖然很多時候矛盾重重,但是……”
“我還從沒見過,在構築法術的過程中,一個關鍵環節出了錯、崩潰了,那法術還安然無恙,跟往常一樣正常釋放出來的。”
按照藍恩的理解,艾爾登法環和黃金律法的關係,更像是一臺電腦主機和在主機上運行的操作程序。
而基甸·奧夫尼爾雖然並不知道什麼是電腦硬件和程序,可他卻用自己熟悉的法術來進行類比,一樣能得出一個可能性十分大的結論。
——黃金律法現在可能正在發生悖論崩潰!
黃金律法的建立需要屏除死亡,可現在黃金律法已經在法環上運行了,卻有個半神的靈魂死了!
電腦上的程序崩潰了,頂多是裡面的資料被清空,最後重置系統。
但是現在的黃金律法……它在出了循環BUG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那可是在艾爾登法環,也就是【世界運行之理】上進行運作的‘程序’啊。
無論如何,這都是黃金王朝所決不能接受的局面。因此,在現在這個關口,其餘的一切都要爲排除悖論,也就是喚回葛德文的靈魂而讓路。
這個行動從根基上關乎黃金王朝的存在與否,關係到黃金律法是否會出現崩潰。
至少在此時此刻,就算是身爲幕後黑手,或者至少也是個‘黑刀陰謀之夜’直接參與者的菈妮已經來了羅德爾,黃金王朝也絕不會消耗任何一點精力到她的身上。
報仇、審判,這些事情什麼時候都能幹!但是艾爾登法環上的黃金律法要是出了問題,那黃金王朝的一切就全完了!
於是,這個在一天前,準確來說是半個夜晚之前都還處於昌盛時期的神代王朝,現在正不惜一切代價和資源的,要想盡辦法把葛德文的靈魂救回來!
“這、這只是一個小問題吧?”維克感覺自己喉嚨有些乾澀,“只是死了一個半神而已,甚至他的肉體都沒死!”
“就不能先停下黃金律法的運轉嗎?”相比於維克的自欺欺人,克雷普則相對實際得多,“黃金律法是女王展現給法環的,她應該也可以控制着停下吧?”
這本來也就是之前他和維克、百智,在圓桌廳堂裡開會商量的時候,他的提議。只不過當時被另外兩人認爲太過極端。
而對此,百智爵士的迴應也很乾脆,不再有當時圓桌廳堂內討論時的婉轉。
“克雷普,你的思考可以極端,我認爲你的工作性質也需要這種極端,但是算我求你,極端不等於犯傻!”
“你當女王把黃金律法展現在艾爾登法環上的運行,就像是一個箍桶匠往你的酒桶上釘釘子嗎?想釘就釘,想拔就拔?”
“上次我們爲了讓黃金律法覲見艾爾登法環,打了一場巨人戰爭!現在你想讓它退下來?你還準備打一場什麼戰爭?”
“這不一樣。”雙指密探冷笑一聲,“上次我們與整個交界地爲敵。現在?連個揹負律法的神人都沒有,誰還能代替黃金律法,在法環上運行?”
“神人?沒有嗎?”基甸·奧夫尼爾定定的看向克雷普,直到雙指密探掛在嘴角的冷笑徹底消失。
“我的意思是說……在黃金王朝以外,已經沒有神人了。現在只有三個神人,並且全在王朝半神之中嘛。”
“在王朝半神的位置上,你就覺得可信了?”現在換成百智冷笑了,“當黃金律法從法環上退下來。從那一刻開始,黃金王朝都已經算是不存在了,王朝之中的半神還會跟以往一樣,立場不變?”
“那可是覲見法環,成爲神明的機會!王朝崩潰後,半神之間還有什麼牽絆?你就因爲這區區一個身份,就覺得能信任他們?”
“你是安逸日子過傻了嗎,克雷普!”
基甸·奧夫尼爾的呵斥毫不留情,平日裡褪色者不分高低圍繞圓桌而坐,但是等到了這種真正緊要的關鍵時刻,誰更有威望和話語權,頓時一目瞭然。
雙指密探不再說話,並且也跟在場的所有褪色者一樣,面色凝重起來。
他並不在乎百智的教訓,他是雙指密探,其實也就是殺手、特工。被別人辱罵,乃至是跟褪色者們撕破臉,他都不在意。
他只是切實意識到了,在這看似只是一夜混亂,其餘安穩不變的現在,到底是個危急到了什麼地步的情況。
褪色者們簡短的碰頭會結束,各自又要開始忙碌。
基甸也找機會跟藍恩打了招呼。
“我現在需要處理一下緊急事務,但你現在也該見見雙指了。覲見過雙指之後,你才能更方便參與進許多事裡。”
“你先去圓桌廳堂,我在忙完之後會過去跟你匯合,面見雙指。”
藍恩點頭,帶着絨布球和麒麟從城牆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