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陳肅質疑報告的來源,就等於承認總部進行過同樣禁忌的研究。
如果他默認接受,那就等於承認榕市特策部在禁忌研究領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而總部拿到手的,不過是自家當年搞砸了的爛攤子的“翻新版”!
“報告……很詳實。”
陳肅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李部長和榕市研究部的努力,總部會銘記。這份資料,對於理解類詭異和怪人具有重要價值。拷貝一份,我們帶回駐地詳細研讀。”
他身後的隊員立刻上前,沉默地開始拷貝數據。
氣氛一時間變得極其詭異,榕市這邊的人都心知肚明,看着總部的人吃癟,心中暗爽。
“對了,”
陳肅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目光銳利地看向鄧鈺淇,“沈歌隊長的追蹤任務,進展如何?還有,關於澳洲事件中營救回來的那位……張宏同志,他的情況現在怎麼樣?總部對他的後續治療和安置非常關心。如果可以,希望鄧部長現在就帶我們去查看張宏同志的情況。”
他看似隨意地提起張宏,彷彿只是上級對下屬的例行關懷,但實則,這次設法將張宏接回大京,纔是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
鄧鈺淇早有所料,語氣凝重的說:“老實說,張宏同志的情況不太樂觀。因此我們將他安排在泉龍山基地最高規格的詭異收容室中,由蔣教授和他的團隊親自處理張同志的異化問題。我相信,以將教授在對詭研究界的權威,一定能順利治好張同志。”
榕市特策部這邊派出蔣教授這張“王牌”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因爲蔣老和蔣佩雯原本就出自大京研究所,只是被李響給“挖”了過來。
當初這件事氣得大京總部一衆高層吹鬍子瞪眼,但他們又不能強行將蔣老綁在大京。
蔣老當初在大京的時候就極具權威,鄧鈺淇這話一出,但凡陳肅提出質疑,那相當於就是在質疑蔣老的權威。
陳肅目光一凝,顯然也看出了鄧鈺淇給他挖的陷井。
……
陳肅還在思索對策如何破局,與此同時,在特策部總部大樓的某個安全的辦公室內。
沈歌閉目盤膝而坐,彷彿入定。
但在他眼前的虛擬投影中,無數細微的光點如同星辰般閃爍,每一個光點都代表着一隻由紅霧戰甲“增殖”出的血蜘蛛傳回的實時監控畫面和音頻碎片。小七同學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將這些碎片信息整合、篩選、放大。
陳肅一行在“榕江閣”的對話、在研究區會議室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詢問,都如同流水般匯入沈歌的感知。
當陳肅最後那句“關於澳洲事件中營救回來的那位……張宏同志……”傳入沈歌耳中時,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珠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小七同學的聲音直接在沈歌腦海中響起:“主人,重點標記目標‘陳肅’,在資料交接完成後,主動提及代號‘張宏’。結合其語氣、微表情,提及‘張宏’的動機強度遠高於其他例行詢問,且帶有明確的信息獲取意圖。其措辭‘總部對他的後續治療和安置非常關心’,存在邏輯矛盾點:張宏的救治報告已按程序定期上報總部,如僅爲關懷,無需在此時此地刻意強調。”
小七同學的分析瞬間剖開了陳肅話語的僞裝,關心?總部什麼時候會對一個陷入深度怪人化、幾乎無法逆轉的普通探員表現出如此“急切”的“關心”?尤其是在剛剛經歷了一場信息交鋒之後?
小七同學繼續彙報:“關聯分析:專案組隨行人員中,代號‘趙嵐’的隊員,其攜帶的加密設備在酒店期間曾短暫接入一個非標準通訊頻段,嘗試進行深度加密傳輸,信號指向不明。”
“傳輸內容無法破解,但傳輸時間點恰在陳肅與鄧部長首次提及沈歌行蹤之後。同時,該隊員的個人檔案顯示,她在調任特別行動局前,曾長期服務於總部直屬的‘特殊生物樣本研究與管控中心’。”
特殊生物樣本研究與管控中心……張宏現在的狀態,不正是一個極其特殊、且具有極高研究價值的“特殊生物樣本”嗎?
“名字取的倒挺好,其實不就是怪人研究嗎?”沈歌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弧度。
總部專案組,明面上是爲了“怪人研究報告”和澳洲資料,打着協助調查怪人組織的旗號。
但他們的真正目標之一,甚至可能是首要目標,其實是被沈歌從多重詭空間核心救回,如今正被嚴密隔離在泉龍山基地最高級收容室、處於怪人化邊緣的張宏。
他們不是來協助的,也不是單純來索要資料的。
他們是來“接收”張宏這個“活體怪人樣本”的!
沈歌的目光重新投在留在特策部的血蜘蛛反饋的畫面中,想要瞧瞧陳肅會怎麼應對鄧鈺淇的推脫。
陳肅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蔣教授!
這個名字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橫亙在他面前,這位被李響“挖”到榕市的泰斗級人物,其學術權威和過往在總部的地位,使得任何公開質疑其對詭研究方案的行爲都等同於自取其辱,甚至會被解讀爲對總部昔日決策的否定,畢竟當初沒能留住蔣教授也是總部某些人的心病。
他沉默了幾秒,臉上努力擠出一絲“欣慰”:“蔣教授親自出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總部對蔣教授的能力是絕對信任的。只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懇切”而“沉重”:“張宏同志的情況特殊,他是在執行支援澳洲詭災的任務時遭遇不幸,總部上下對此深感痛心,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最高層指示,務必傾盡總部資源,給予張宏同志最好的救治和最穩妥的安置。泉龍山的設施固然頂尖,但總部的‘生命搖籃’計劃核心實驗室,擁有目前全球最前沿的逆轉怪人化和精神穩定技術,匯聚了最頂尖的多領域專家。我們認爲,將張宏同志轉移至總部核心實驗室,集全球之力進行攻關,或許能爲他爭取到更大的生機。”
陳肅這番話可謂冠冕堂皇,把“責任”、“關懷”、“全球頂尖技術”的大旗都扛了出來,試圖在道義和技術層面雙重施壓。
鄧鈺淇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動容”和“猶豫”:“陳局長的拳拳之心,令人感動。總部對一線同志的關懷,我們榕市分部感同身受。只是……”
但她接着就嘆了口氣,面露難色:“張宏同志目前的狀態極不穩定,怪人化進程反覆,伴隨強烈的精神風暴和空間擾動。蔣教授團隊正在嘗試一種極其精密的‘精神錨定’療法,處於最關鍵的‘窗口期’。”
“……任何形式的移動,哪怕是極其微小的空間擾動或者環境變化,都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異變,輕則前功盡棄,重則可能導致張宏同志徹底失控,甚至危及轉移人員和他自身的安全。蔣教授再三強調,在現階段,維持現有環境的絕對穩定,是治療成功的首要前提。”她將“移動風險”描述得極其嚴重,並再次將蔣教授的專業判斷推到了前面。同時,“危及轉移人員”這句話,更是隱晦地提醒陳肅:強行要人,出了事你們自己擔着,別想甩鍋給我們。
陳肅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鄧鈺淇這堵牆砌得太高太厚,油鹽不進。
他身後的趙嵐忍不住上前一步,語氣帶着一絲急切:“鄧部長,我們可以提供最先進的‘深層意識穩定艙’和空間屏蔽設備,確保轉移過程萬無一失,總部的技術……”
“趙同志!”鄧鈺淇打斷她,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技術是冰冷的,但病患的狀態是動態且複雜的。蔣教授的判斷,是基於對張宏同志實時生命體徵、精神波動圖譜和怪人化侵蝕路徑的深度監控,是綜合了無數次模擬推演的結果。”
“我相信,在目前這個階段,沒有人比蔣教授更瞭解張宏同志的狀態,也更清楚如何做纔是對他最有利的。”鄧鈺淇再次將“專業權威”的標籤牢牢貼在蔣教授身上。
陳肅知道,再僵持下去只會顯得總部蠻橫無理,干擾救治。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意,聲音略顯乾澀:“鄧部長言之有理。蔣教授的專業判斷,我們自然尊重。既然如此,我們希望能儘快安排一次對張宏同志的‘探視’,至少讓總部來的專家團隊,實地瞭解他的狀況,爲後續可能的協同治療或……其他安排,提供第一手資料。這既是總部的責任,也是對張宏同志及其家屬的交代。”
陳肅退而求其次,強調“探視”和“瞭解情況”,其目的不言而喻,擔心榕市特策部已經展開對張宏的怪人研究。
鄧鈺淇心中瞭然,知道這是對方暫時退讓,但並未放棄。
她爽快點頭:“這是應當的。我會立刻協調蔣教授團隊,安排一次安全的遠程探視。考慮到張宏同志的特殊狀態和隔離要求,直接進入核心收容區風險過大,我們將通過多重加密和屏蔽的多媒體系統,爲專案組提供實時的高清影像和生命體徵數據。請陳局長理解,一切以張宏同志的生命安全和治療環境穩定爲最高優先級。”
遠程探視!
還是隔着屏幕!
陳肅幾乎要捏碎拳頭,但他明白,這已經是鄧鈺淇在“配合”姿態下能給出的最大“讓步”了。
再得寸進尺,就徹底撕破臉了。
“……好。”
陳肅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那就麻煩鄧部長儘快安排。”
此時在辦公室中通過血蜘蛛反饋的畫面,看到陳肅強壓怒意的臉,趙嵐不甘的眼神,鄧鈺淇滴水不漏的應對……沈歌險些笑出聲。
果然,專業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鄧鈺淇不愧是當前“太極界”泰斗真傳弟子,這太極打得是真沒話說。
各種意義上的!
這時,小七同學在屏幕上標註出的趙嵐隨身攜帶的一個特殊手提箱——
箱體內部結構被高亮標出,核心是一個閃爍着幽藍光芒、結構極其複雜的柱狀容器,周圍環繞着高強度的能量抑制場和神經信號捕捉陣列。
“主人,目標‘趙嵐’隨身設備核心分析完成。確認其攜帶裝置爲‘特製深層意識抑制/引導器(原型機)’。”
“功能推測:1.強效精神壓制,可瞬間使高等級精神污染源或怪人化個體陷入深度‘靜滯’狀態;”
“2.引導並捕捉特定詭能波動,可能用於刺激樣本或定向激活;”
“3.內置高容量生物信息儲存單元,疑似用於活體樣本的‘意識切片’提取與保存。”
小七同學通過最近鄧鈺淇交由給它的一些總部相關的研究報告,將信息彙總後進行精準的推測。
“該設備能量特徵與陳肅提及的‘生命搖籃’計劃核心實驗室設備存在高度關聯性。其設計目標明確指向——高價值活體怪人樣本的‘安全捕獲’與‘信息榨取’。”
沈歌點點頭,他很明白,總部想要的從來就不是救治張宏。
他們是想要一個活體怪人樣本。
一個源自多重詭空間核心、被怪人組織的力量深度污染、同時又保留了人類意識的,獨一無二的活體研究樣本。
“準備‘探視’。”
沈歌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通知蔣老,按‘B計劃’進行。讓張宏……‘活躍’一點。”
小七同學:“指令確認。正在接入泉龍山基地S級收容單元‘靜默之間’監控系統。啓動‘詭能波動模擬器’,預設模板:深度怪人化躁動期(中度),伴隨機性空間漣漪。”
“同時,增強收容單元內部空間屏蔽層,確保任何外部探測信號無法穿透,僅傳輸我方提供的‘定製’畫面與數據流。”
沈歌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着被夕陽染上一層血色的榕市,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冷的窗玻璃。
“既然他們這麼想看……那就讓他們好好看看,一個‘失控邊緣’的珍貴樣本,到底有多‘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