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亦弛出了學校,回到車上。
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教學樓,他透過車窗看向教學樓那一排排窗戶。這次沒有學生擠在窗戶邊上,因爲已經不再有什麼東西讓他們感到好奇。
“喂?我是張亦弛。”張亦弛給莫測打了個電話。
“你那邊怎麼樣了?”電話那頭傳來莫測的詢問。
張亦弛張嘴說不出話,半晌略有些泄氣地道:“和你想的一樣,她說她只是在開玩笑。另外寫這張紙條的是陳辰他們班的班長……一個女孩子。”
“是嘛?”莫測得知寫紙條人的身份後,語氣也是明顯很驚訝。
“我問她爲什麼要寫,問了三次,她一直在道歉,祈求原諒。”張亦弛感到煩躁,“我不知道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做些什麼,就出來了。”
莫測那頭也短暫沉默了一下:“你現在在哪?”
“學校外面,車上。”
“先回來吧,我這邊在調查鍾明雅,有了點兒新的情況。”
“嗯。”
張亦弛掛斷了電話,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狀態,發動車子回到局裡。
莫測見張亦弛回來,招呼他在旁邊坐下:“我這邊找到了幾個圍觀羣衆拍到的鐘明雅跳樓視頻,你來看看。”
張亦弛坐下,莫測在電腦上播放了第一個視頻。
視頻應該是手機拍攝的,晃動得有些厲害,周圍也很嘈雜,嗡嗡的都是議論聲。雖然他們在議論鍾明雅,但鍾明雅一個人坐在商場頂樓的窗戶邊卻格外孤單,似乎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快跳啊,磨嘰什麼呢!”
“哈哈,老婆我在商場這邊呢,這邊有人要跳樓,我等會兒拍視頻給你看啊。”
“誒!姑娘!有啥想不開跳下來就想開啦!快跳啊!哈哈!”
出乎張亦弛意料的是,圍觀者並沒有好心勸阻鍾明雅,不少都是好事者在慫恿其跳下來。每當有一個人慫恿一句後,都會引起一片鬨笑。
“別起哄了!”有消防員在喝止,“人命關天的事情!你們在做什麼!”
這番話沒有令人羣收斂。
現場聚集的人太多,多到好事者可以躲進去,像融入大海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快跳!你都坐了倆小時啦!不累得慌嗎?”
“是啊,我們還有事呢,要跳快點跳!”
“別吵了!都散開!別在這聚着!”相關人員還在竭盡全力控制現場。
有消防員已經爬了一半,在嘗試進行施救。
鍾明雅坐在上面,風吹得她頭髮有些凌亂。
拍攝者拍着鍾明雅,但因爲距離有點遠,看不清楚鍾明雅具體是什麼樣子。
張亦弛死死盯着視頻,聽着那一句句冰冷的話,那一聲聲嬉笑,他的手下意識攥緊了。
很快,這個視頻結束了。
莫測也有些不太輕鬆的樣子,他擡手播放了下一個視頻。
這個視頻是另一個角度的,那些催促鍾明雅快點跳下來的聲音還在不時響起。圍觀的人羣換了一撥又一撥,可那惡意一直都在。
有人開了直播。
有人在打電話和親朋好友分享現場情況。
有人在錄視頻拍照片。
有人在慫恿。
一名年輕的消防員綁着吊繩在一點一點接近鍾明雅,現場寥寥無幾的維護人員在和人羣對抗,但他們制止的聲音被大海輕易吞沒。
“別吵了!萬一姑娘真跳下來你們誰負責!都閉嘴!散開!”一個穿着消防衣的中年男子大聲嘶吼着,臉部漲紅。
嬉笑聲仍在繼續。
每一個慫恿者在慫恿完之後,縮一下身子或者朝後退一點,便可以躲起來不被發現。
喝止結束,他們又會再度冒出來慫恿。
就像打地鼠一樣。
在本應全力以赴救下鍾明雅的消防隊員們不得不抽出一部分人對抗圍觀者時,樓上的鐘明雅朝前一栽,張開雙臂往下墜去。
“嘭!”
墜落得時間非常短暫非常短暫,短到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啊!”
接着響起的第一道聲音是吊起來準備營救鍾明雅的年輕消防員,他崩潰地嘶吼着。
鍾明雅倒在了血泊裡一動不動。
“真跳啦!”
“這姑娘腦子有毛病嗎?人家讓她跳她就跳?”
“跳了跳了老婆!我給你拍個視頻!”
“哎呦嘿,這估計沒救了吧,真慘。”
“啊!啊!”那名沒能救下鍾明雅的年輕消防員瘋了一樣亂叫着。
現場變得更加混亂,笑聲沒有停止。
視頻結束。
莫測放了第三段視頻。
第三段視頻在商場對面樓上拍的,範圍很廣,可以看到商場下面密密麻麻的腦袋。
鍾明雅跳下去後,人羣開始散去。
不過是十分鐘左右,人羣就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對於他們而言,鍾明雅是誰不重要,她爲什麼跳樓也不重要,甚至鍾明雅死了也不重要。
他們只是在看一場戲。
鍾明雅在窗臺上猶豫時,他們高喊其懦弱,要麼就別跳,要麼就抓緊時間。而當鍾明雅真的跳了下去的時候,他們又開始指責其傻,沒有主見,依舊懦弱。
救護車來了,接走了鍾明雅,也接走了那名心理遭受了重大刺激的消防員。
那名年輕的消防員認爲自己本可以救下鍾明雅的,他眼睜睜看着鍾明雅在自己面前跳了下來,瞬間的衝擊讓這個年輕人徹底崩潰。
第三個視頻結束。
莫測沒有繼續播放下一個。
兩人一致沉默。
張亦弛緊攥的手鬆開,胸口吊着的那口氣也呼了出來:“他們……”
“……”莫測想說些什麼,也說不出來。他默默拿出煙盒,自己叼上了一根,又給張亦弛拿了一根。
兩人抽菸,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