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陳安從來都沒想過，他再一次見到慕三娘，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初春的風，並不喧囂。
只是柔柔的撫過臉頰，吹起素衣的一角。
拾級而上的少女，又一次停了下來。
她微微擡眸，在見到擋在面前的人時，身子下意識顫了顫。
手中握着的那柄黑刀，也悄然往後藏了一下。
這些舉動很是細微，稍不留神就會錯過。
好在陳安一直緊緊盯着，心下不由鬆了口氣。
他心想，慕三娘還是對他有反應的，不是真的淪爲了一頭只知殺戮的怪物。
只是兩人相對，陳安動動嘴脣，一時卻是無言。
少許，是少女主動打破了寂靜。
那聲音輕飄飄的，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你也要……攔我嗎？”
陳安看着她，緩緩搖頭。
他語氣盡量放的柔和。
“姐姐……”
然而，他只來得及說了開頭兩個字，就被少女冷聲打斷。
“閉嘴，誰是你姐姐？”
陳安臉上神情一滯，不過心裡倒是放鬆許多。
不怕她有情緒，就怕她像之前那樣，根本不跟你交流，上來就是砍人。
陳安深吸一口氣，擡腿試圖靠近一些，結果便不出意料的遭到了少女抵抗。
她手中細刀揮舞，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分明的界限。
雖未出聲，但那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於是陳安只好止住動作，轉而輕聲喚了句‘三娘’。
這一次，少女沒再打斷他了，只是低着頭，不肯和他對視。
陳安繼續柔聲勸道：“三娘，其實事情不是伱想的那樣，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的，你慢慢聽我講，可以嗎？”
少年說到這，忽然笑了起來。
“他們說你怪物，可我知道，三娘纔不會是什麼怪物呢。”
許是這最後一句話，觸動到了少女，讓她把頭埋的更低了些。
陳安察覺到這一點，試着往前走了一步。
少女默默佇立着，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可陳安知道，有些時候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可他沒有注意到，低頭的少女眼中，是快要壓抑不住的猩紅。
……
……
此刻，太玄宗宗主洞府。
一襲紅裙飄然出現。
她剛一落地，就聽見洞府內傳來聲音。
“你就打算這麼袖手旁觀，看着他們重歸於好？”
姜秋池怔了怔，旋即皺眉道：“老東西，你既然在宗門，爲何之前遲遲不肯見他？”
那聲音一頓，解釋道：“我真身的確不在，如今也來不及趕回來，此地殘留的，也只不過是一縷神念而已。”
“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所留這縷神念，是爲了必要時刻激發護山大陣裡的那一劍，以此斬卻邪魔。”
姜秋池聽見這話，想到了什麼，沉默下來。
少許，她露出了有些勉強的笑容。
“凡事，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吧。”
她在回答最初那個問題。
那聲音同樣沉默了，久久未在有動靜傳來。
一直到紅裙少女離去，洞府內才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息。
……
……
太玄天梯上。
不知不覺間，陳安和少女已經靠的很近。
他的動作一直很細微，生怕又一個不小心刺激到了少女。
一點，一點。
眼看陳安的手，就快要觸及到少女持刀的手腕。
她始終低着頭，沒有出聲。
只是這樣的沉寂，很快在下一瞬打破。
在指尖和肌膚相貼的瞬間，少女忽的擡起了頭。
當陳安和那雙眸子對上眼神，不由有些怔住了。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充斥着混亂，暴戾，以及……貪婪。
“找到弟弟了……”
“不會讓你，跑掉。”
恐怖的氣勢，自少女身上爆發。
以往那雙淡藍澄澈的眸子，第一次全被猩紅吞沒。
這一刻，她不再是慕三娘。而是一頭彷彿隨時會擇人而噬的兇獸。
這也是陳安第一次覺得，眼前的少女是那麼陌生。
但他沒有因爲少女突然的表現而退卻，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地，嘴裡輕聲喊道：“姐姐……”
迴應他的，是慕三孃的細細低語。
她少見的露出了笑容。
“弟弟，乖。”
“等我，殺掉他們，殺掉他們……”
“在那之前，不要擋路哦。”
少女止住許久的腳步，終於再次邁開。
她走得不快，只是格外穩當。
陳安皺着眉，閃身擋在了少女身前。
下一秒，在他的瞳孔裡，便倒映出了少女面無表情揮刀的畫面。
耳邊，是極度冰冷的聲音。
“弟弟真是，不乖呢。”
陳安咬着牙，強壓下心中的恐懼，沒有閃躲。
黑刀拂面，沒有絲毫停頓，似乎就要這麼徑直劈下。
只是少年的嘗試，被另一襲紅裙打斷。
一道明豔的紅綾自遠處襲來，在最後關頭纏住了少年腰間，卷着他急速往後倒退。
風聲，呼嘯而過。
獨留少女一人保持着揮刀的姿勢，待在了原地。
少許，她睫毛微顫，緩緩收刀。
只是那攀升的速度，像是受到了剛剛那道紅綾的刺激般，驀地加快了許多。
“跑不掉哦……”
她擡眸，鎖定住了那被紅綾帶走的少年，輕聲說着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話語。
……
“別，等等……”
被紅綾捲起的剎那，陳安下意識開口，可終究是晚了一步，等他話音落地的時候，人也跟着紅綾落地了。
他扭頭，只見姜秋池正在他身旁站着。
應該是聽見了他半空中的呼喊，此刻少女微低着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指尖輕輕揉捏着裙襬。
她支吾道：“對，對不起。”
“我剛剛就是……太擔心你了，沒有忍住。”
身前，響起了少年一聲略顯無奈的輕嘆。
他摸了摸女孩的長髮，倒是沒有捨得出聲責怪，只是說道：“沒事，其實我剛纔心裡也沒什麼底……”
畢竟連他都不知道那一刀會不會真的落下，又何論是旁觀的姜秋池呢？
只是兩人的談話，很快就被迫中止。
因爲在陳安的身後，響起了細細私語。
“跑不掉哦……”
她輕輕說着，手中細刀再一次遞出。
只不過這一次的目標，不再是陳安，而是他身旁那一襲紅裙。
揮刀。
這樣的動作，她已經做了無數次。
這一刀很快，而且來得極爲突然。
按理說，連元嬰修士都無法躲過的一刀，對於姜秋池來說，亦然如此。
只是黑刀卻又在半空主動停住了。
因爲有一位少年擋在了身前。
黑刀想要繼續落下，自然就只能落在這位少年身上。
無匹的刀勢，劃破了少年的素衣。
一個青色的小布包撲騰一下，從他懷裡掉了出來。
慕三娘微微一怔。
緊接着，她便看見少年的嘴角，露出一抹有些慘然的笑容。
“怎麼了，姐姐。”
“原來你也有拔刀不忍相向之人嗎？”
少女聞言，手中的細刀微微發顫。
“讓開。”
她的聲音，陡然大了許多。
極端暴戾的猩紅，再一次在眼眸閃過。
她忽然驚覺，她好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讓開……”
這一次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哀求。
可陳安沒動。
於是刀身透體，穿破胸間。
陳安怔住了。
他有些僵硬的低頭，可意料之中的痛楚並未傳來。
思維，也好似在這一刻僵住。
他呆呆的，看着身前少女的白裙，漸漸被鮮血染紅。
原來比起傷害弟弟，她寧願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