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望着馬車附近的石塊.雖則有幾塊的位置已被搬動.但仔細看仍能發現端倪:“這似乎是七傷陣的一部分.看來這沐歸晚確實不容小覷啊.”七傷陣.暗含着極強烈的刀兵之氣.再配以迷香.能激出人們所有的負面情緒.叫他們自相殘殺.進入七傷陣者.有死無生.
悅寧反問:“你如何知道這是沐歸晚所爲.”
“陣眼還未填上.說明這陣沒有布好.這些黑衣人就已經到了.”
悅寧細細檢查了一番那些屍體.點頭道:“這些傷口不是他們自己的兵器造成的.殺他們的另有其人.傷口很窄.且一劍斃命.可見都是用劍的高手.”繼而他又笑道.“布好了又能如何.我只知道戰場上的排兵佈陣.可不知這小小的幾塊石頭能起什麼作用.”這幾塊石頭.前前後後擺放着也不過是十幾步的寬度.這點方寸.就想困住那些殺手.豈不是異想天開.
林序揮手叫人把屍體擡走:“當年風子鬱與信陵國的名將霍歡打賭.不是就憑着一個小小的陣法.困住了信陵國將近一萬的精兵強將兩天兩夜嗎.那個陣.也不過方圓兩三裡吧.”也正是那次打賭.纔有了出雲國和信陵國二十多年的結盟.令當年的強國南楚國不敢造次.
“這個我自然知道.可是風子鬱佈下的陣至少有方圓兩三裡.你說的這七殺陣可就這麼點地方呀.”
“行軍打戰我不如你.但說到這些奇門遁甲.新巧的功夫.你卻不如我.這陣法我也是偶爾在一本古籍上見過.你不知道它的威力也屬正常.因爲.它來自於江湖.”
“江湖.”悅寧皺眉.
“是啊.江湖.那裡的刺殺詭計.明槍暗箭並不比我們朝堂之上少.有一些手段.大概是我們這些見慣了陰謀的人也爲所未聞.”林序扣了扣那輛外表千瘡百孔的馬車.“這位沐家小姐還真是有趣.你說.哪個大家小姐.會用夾了鋼板的車壁.”
悅寧哼了一聲:“她不止有趣.而且囂張.”那個女人.態度看起來是端正又恭謹.可是做起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張揚狂傲得很.
這種張揚.總是隱隱約約叫他想到了那個人.心底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排斥.那是他埋得最深的一塊傷口.他從不敢碰觸.只任它隱沒在黑暗中流血.化膿.只要不刻意碰觸.也不會覺得疼痛.可是沐歸晚卻再三觸痛了它.
看着那橫七豎八的屍體.林序自然明白悅寧說的“囂張”是何意:“她就這樣走了.留下這滿地的屍體.連收拾也不待收拾.顯然是知道你會回來.等着你收拾殘局.”
悅寧斂了斂眉:“她也是告訴我.殺人的.是她的人.”等他和八名銀衣衛摸到山上時.那些埋伏都已經被人暗中收拾了.這樣的實力.叫任何人都無法不忌憚.可是她不遮不掩.甚至名目張膽地留下這一地的屍體.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是她的人乾的.這是在示威.還是單純的護短.
林序又忍不住微微笑道:“既然你我都能猜到是她的人乾的.她又何必多此一舉的遮掩.這等率性.實在難得.我倒想再見一見她了.”能叫他有這種好奇的女子.之前也只有辛薔薇而已.
自然.要相見想來也不困難.他們本是要回冀門關.遇上這事.少不得到荀陽城走一遭了.荀陽到底出了什麼事.赤麟軍.又爲何這麼久沒有前來救援.
林千夜在荀陽城內竟然還有個小別院.麻雀雖小.卻也能算是一步一景.精巧異常.更叫人難以置信的是.這麼一個少有人住的空院子.竟是僕婢俱全.似是單單等着她這個主人.
歸晚差點想要落荒而逃.然而.子言和小十九都受了不輕的傷.她也掛了點小彩.不說別的.就是臉上的那道傷口.若不好好處理.就真的能毀容了.蘇蘇甜兒也累得不行了.罷了.不折騰了.反正救命的大人情都欠了.還差在他的別院住幾天嗎.
可是甜兒的一句:“公子.你說.這算不算金屋藏嬌.”叫疲憊不堪的她當晚又失眠了大半宿.
金屋藏嬌.她這麼有錢的嬌客.誰藏得起呢.不就是借他不住的院子住幾天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這麼一想便安心了不少.
第二天一覺醒來.已是半晌.雖則子揚四人說聽憑她差遣.若是換做旁人的手下.她或許就沒了這麼多的顧忌.可是對於子揚他們恭敬的態度.她多少有點心虛:“我只是出去轉轉.不必勞煩.”
子揚似是早料到這樣的結果.並不勉強.只是叫人準備了馬車.歸晚仍是叫阿樸駕車.找了她名下的一家綢緞莊子.莊子的掌櫃姓馬.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如今分管着三間綢緞莊.兩間米鋪.還有一個小茶館.
說起昨日的事.馬掌櫃似是心有餘悸:“有些人家都斷了炊了.沒有辦法.昨日府尹叫人將官倉裡的糧平價出售.每戶憑着保裡開的憑證限買十斤.本來還是好好的.後來有人怕糧食不夠.就造成了哄搶.踩死了好幾個人.城外的那些流民也趁機作亂.沒辦法.只好出動了赤麟軍.”
“駐守在荀陽的赤麟軍有五百人.都去鎮壓流民了.”
馬掌櫃搖頭一嘆.似是豔羨:“還有一些.是給人看店去了.”
歸晚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錯愕:“看店.什麼時候的事.”
馬掌櫃點頭:“有錢誰不想賺上一筆.早前荀陽城大大小小的米鋪都還開着.可是.糧價越漲越高.就有一些買不起糧食的用搶的.先前還有好幾起夜間到米鋪殺人搶糧的事情.像我們這樣的小米鋪就開不下去了.只能關門.而今荀陽能繼續開米鋪的.也只有楚家.白家和明家幾個大戶而已.白家和楚家請了赤麟軍守在店裡.自然沒有人敢生事.”
歸晚明白.白家和楚家既然是皇商.那麼在明面上.不管是米也好.貨也好.都算是陛下的.白楚兩家只是代管的奴才罷了.如今.有人要搶陛下的東西.白家和楚家請了赤麟軍保護也算是師出有名.
明明是他們在搞鬼.還要請慶昭帝兒子的兵掠陣.也不知道是誰想出這樣缺德的招.
難怪.昨日赤麟軍遲遲不到.那些兵在店裡肯定被當成祖宗一樣款待.吃好喝好.有這樣的美差.還有誰去注意什麼求援信號.而且就算是注意到了.他們被分散到各處的米鋪.出了事情如何聯絡.如何集中.誰統一指揮.這些想必之前他們都是沒考慮到過的.
那些殺手.分明是算準了這點.才那麼有恃無恐.在距離荀陽二十來裡的官道上就敢明目張膽地動手.
歸晚敲了敲手中的扇子.昨日荀陽城全城戒嚴.荀陽發生了那樣的動亂.城外又聚了那麼多的流民.爲了謹慎起見.自然是關了城門.不叫人隨意進出爲妙.她若不是手中有出雲令.想必還進不來呢.
怪道官道上都沒見到人.荀陽城根本就沒人出來.若是往荀陽而來.那更好辦.在路上設下點障礙.不叫人過來就是了.對方也算是算無遺策.只是.悅寧要送她回荀陽是昨日臨時起意.對方是如何得知.得知之後立馬設定了這麼周密的一個計劃.環環相扣.步步緊逼.可見.對方有相當龐大的實力.
反正那些人是衝着北悅寧去的.真相如何.北悅寧自然會去查.她要操心的.還是如何平抑米價.別把差事辦砸了.這纔是她站穩腳跟的第一步.
要摸清楚情況.就必須找府尹聊聊了.
荀陽府尹馬藺瞧着這個端着茶碗的小姑娘.忍不住心中嘆氣.莫非是他離開京師太久.已經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嗎.他自然知道陛下想要利用沐家的意思.沐無心只是個傀儡.但是.這個傀儡也太假了些.有些門面還是要靠她撐一撐的.她.撐得起來嗎.
既然認定了沐歸晚只是個傀儡.馬藺的話便不盡不實了:“其實這事說起來簡單也簡單.陛下的旨意是叫楚蘭敏接掌楚家的家主之位.可是自從四年前楚正義過身之後.楚家裡裡外外操持的一把手就是他的堂弟楚正良.這楚正良先前大權在握.自然不甘心把到手的好處交給楚蘭敏這個小娃娃.所以就演了這一出.是向楚蘭敏示威.也是向陛下施壓.”
表面上看.事實也確實如此.楚家確實是向陛下施壓.可是.白家是怎麼回事.聲援楚正良的行爲嗎.歸晚心中一笑.卻像是接受了這種說法.搖了搖手中的扇子.一副紈絝相:“記得朝廷有規定.糧食買賣不得惡意壓價.也不得哄擡盈利.馬大人爲何不命令楚家依法行事呢.”
果真是個天真的小娃娃.馬藺覺得自己頭髮都要白了:“不是沒發過文書.他們只是敷衍.有什麼辦法.我要是敢強迫他們降價.他們就敢罷市.到時候.荀陽城的百姓有錢也買不到糧了.”
最糟糕的就是.出雲國是鹽、鐵、酒、糧官營.後來糧食交易漸漸放開了.但到底是多年的底子.身爲皇商的白、楚兩家仍是佔了絕對的優勢.因爲獲利不算豐厚.一般的商家也不會刻意去做大.到如今.荀陽大多數的米鋪都是姓楚.臣子的權柄這般大.怪不得慶昭帝要忌憚他們了.
歸晚想了想:“除了楚家和白家.荀陽城裡總還有其他大商戶的米鋪吧.就不能聯合他們幫幫忙嗎.”
雖則天真了些.腦子動得還算快.馬藺在心底暗自下了評價:“那些店現在誰還想開啊.不怕被人搶了砸了去.也就是白家和楚家實力超羣.支使得動赤麟軍.尋常商戶.招了打手看店成本高不說.還不一定能看得住.是以.除了明家的.其他店現在都關門大吉了.”
商人逐利.有這麼大的利潤都不下手.原來是被流民攪怕了.誰開了店就去搶誰.這流民也是十分的彪悍.消息也算靈通.
“我明日就到楚家瞧瞧.”
馬藺自是點頭.她要碰壁.他不但不能攔着.還得慫恿着.不叫她受些委屈.怎麼勾出沐家幫忙呢.
歸晚只當未看到馬藺那一臉的算計.寒暄了幾句.就要告辭.
剛從府尹府出來.便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畢恭畢敬道:“小的楚旺.乃是楚家的三管事.我們楚二爺宴請沐大人今晚到府中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