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陛下和賢侄真的已經達成協議了,否則,陛下早不阻止晚不阻止,偏在自己快說出此事實情的時候,打斷了自己的話!
如今之計,只能請求陛下減輕賢侄的刑罰,自己回去面對那小祖宗,纔不心虛。
“陛下,微臣也還是那句,請陛下按照鳳天律法公正處理此事,以免百姓看我們朝廷的笑話!”
楊曼書不以爲然道,一番話說得一本正經,不瞭解她的人,還以爲她真的是爲鳳天的朝廷着想,而非爲自己的私心。
“笑話?若本郡主用免死金牌請求陛下免了麟皇女殿下的刑罰,你敢說一個‘不’字?!”
這時,一聲突兀的清亮女聲衆人後方傳來,響徹殿內,殿內的衆人紛紛轉眸看去,只見背光下,一個高挑的女子身影駐立在殿門口,她手裡正舉着一塊金色的牌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發出金色的亮芒,她說完話,就悠閒地走進了殿內,直直來到洛安身邊,鳳熾天的座下,朝着鳳熾天行禮道:“臨安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鳳熾天臉上露出慈愛的笑意,一雙桃花眸卻複雜地看着鳳無雙手裡的那塊金牌。
自己登位以來,從沒有賞賜過誰免死金牌,難道是先帝,自己母皇御賜的?!而且,母皇在時,自己皇妹還在鳳都,也未娶夫,所以,只有可能是母皇賜給皇妹的。
只是,自己怎麼從不知道此事?
“謝陛下。”
鳳無雙站起身來,轉眸就看向驚訝地望着自己的洛安,向她笑了笑,表示儘可寬慰。
羣臣也都緩不過神來,腦海裡只盤旋着幾個問題,免死金牌?臨安郡主竟然有免死金牌?她竟然還想用免死金牌抵了麟皇女殿下的刑罰?爲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麟皇女殿下與臨安郡主的關係竟然好到如此地步,竟能讓臨安郡主爲了救她甘願用去一塊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可是極爲珍貴的一樣東西,一般,爲朝廷做出巨大貢獻的人才能得到陛下親賜的免死金牌。然,極少人能有這個資格,幾乎鳳毛麟角。
誰家若能得到一塊免死金牌,恐怕也得放在祖宗的牌位前供着,因爲這簡直就是家族最偉大的榮譽。
而且,免死金牌,之所以稱這個名字,只因其能抵過世間所有罪責,當然,不包括弒君、謀反等逆鳳天皇室的罪責,其本身就是皇帝御賜的,自然是本着維護鳳天皇室的利益而賜,只爲了讓爲鳳天做出巨大貢獻之人能夠更好、更衷心地效命於皇帝本人。
自鳳無雙進入殿內,楊曼書的臉沉了又沉,心裡恨得牙癢癢。
麟皇女到底使的什麼手段,竟將臨安郡主和千雪郡子這對姐弟倆哄得圍着她團團轉?幾日前,她就聽說,郡主跟郡子主動跟陛下請旨入住麟王府,而陛下竟然也同意了,這讓她很是驚訝。
郡主和郡子這對姐弟倆自到鳳都以來,爲人處世向來低調,以兩人的身份地位,明明可以上早朝參與朝政,然,兩人卻都拒絕了這個機會,平時,若有官員欲上門拜訪她們,也都會被拒之門外,更別說讓這對她們參加官員舉辦的私人宴會。
可如今,這對姐弟倆竟然主動示好麟皇女殿下,甚至不顧衆人的眼光入住麟王府,委實與她們平時低調的形象不怎麼相符。
爲此,她簡直快愁得每晚都睡不着覺,因爲,如今的狀況已經說明,郡主和郡子已經偏向麟皇女,麟皇女算拉攏到一大助力了,那對軒兒豈不是不利!
她不敢擅自動這對姐弟倆,只巴不得她們能快點打包回家,遠遠地離開這裡,這樣,她們就算再支持麟皇女,也幫不上什麼忙。
豈料,今日郡主竟然來亂事,竟拿出免死金牌救那個孽種,簡直快要氣死她了!
水清淺垂了垂眸子,依舊平靜,只不過一顆微懸的心已微微落下。
鳳沐軒蹙起了眉,他總覺得,鳳無雙對塵兒的感情不是簡單的姐妹之情。當初,塵兒女扮男裝時,自己可親眼看出鳳無雙對塵兒的喜愛之情。如今,塵兒雖恢復了身份,但鳳無雙的感情是不是還未變?一直存着,就像自己一樣。
畢竟,感情一旦滋生,不是說收就收的。
想到此,她心裡就又有些嫉恨,爲何人人都能得到機會站在塵兒的身邊,而自己卻沒有?!
她真的好恨!
“陛下,臨安剛纔提的事情,請您允了吧。”
鳳無雙又看向鳳熾天,真切地懇求道。
鳳熾天正爲洛安心疼呢,如今,有這樣一個救她的契機,自然是想好好利用的。
雖然免死金牌用在這件事上委實大材小用,但只要能讓麟兒免受皮肉之苦,她也覺得無比值了,當即就想答應,卻不想,麟兒在她開口之前打斷了她,“母皇,兒臣既犯了事,觸了鳳天律法,自然願意領罰,請母皇公正處理。”
說罷,洛安又轉眸看向身側的風無雙,道:“表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十分感激。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我只想自己承擔。”
她不能再欠風無雙人情了,否則,以後難以心安。
另外,對那免死金牌,她不甚瞭解,但也知道,其定然是有大用處的,她可不需要無雙將如此重要的東西浪費在自己身上。
況且,她認罪領罰都是自己鄭重考慮後做下的決定,爲的就是能夠挽救自己的形象,或許,效果好的話,還能翻轉局勢。所以,她決定賭一把!
既然鳳無雙給自己頭上扣了這個屎盆子,那自己何不好好利用呢!再怎麼說,糞便,也是能當肥料的!
即使,自己是被陷害的,但她並沒有足夠的證據爲自己澄清,到時候,反而會越辯駁,越顯得欲蓋彌彰。那她何不將錯就錯,認了此罪,並且甘願接受處罰,也許能讓百姓對自己重拾好感。
畢竟,這世間,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敢於承認並承擔自己的罪責的,連自己都忍不住對自己的行爲暗贊一把!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原因。她若辯駁自己是因爲被陷害才與小刺蝟發生關係,那自己豈不是得刻意拉開與小刺蝟的距離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可不是她所想的。
所以,藉着此事,她要向世人宣告,她中意右相家的逸辰公子,所以,爲了將他搶過來,即使不擇手段,她也在所不惜。
世人罵她,也罵小刺蝟,大多因爲她倆名不正言不順,認爲她倆男盜女娼,那她就將小刺蝟變成自己明媒正娶的皇夫,看誰還敢吱聲!
“笑……表妹……”
鳳無雙蹙起了眉,但見到洛安眼神中的堅定,她最終也無了話,只是心裡一陣失落。
笑塵是怕虧欠自己嗎?所以纔不接受自己的好意……
可自己都是甘願的,又談何虧欠不虧欠,自己只是想幫她,只是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而已。
只是自己的事,與她無關。
可她,不接受……
鳳熾天良久無語,最終,又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麟兒,你既誠心認罪領罰,朕,成全你!”
“兒臣謝過母皇。”
洛安笑了,謝道,好像是在領賞,而不是在領罰。
鳳熾天見洛安的模樣,愈加心酸,手裡緊緊地掐着鳳椅上的扶手,最終只能咬牙道:“今日,午時行刑!”
麟兒,孃親對不起你。
這次,又是孃親的疏漏,沒有保護好你。
“將麟皇女殿下押下去吧。”
鳳熾天只覺得自己沒臉面對洛安,所幸將頭側向一邊,閉了眸,擺了擺手,語氣透着十足的疲憊。
四個佩刀恭敬地應了聲“是”,爲難地看向了洛安。
洛安向鳳熾天點頭致意,便徑自轉身,瀟灑地往外走去,四個佩刀侍衛連忙跟了上去。
殿內的羣臣都忍不住向那抹紅色身影投去了注目禮,有的欽佩,有的不屑,有的意味不明……
鳳沐軒的嘴角溢出了苦笑,塵兒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自己一眼啊!
她真的恨上自己了吧,也好,那便恨吧,至少這輩子,她不會將自己遺忘了。
水清淺並未看向那抹遠去的紅色身影,只是掩在面紗後的嘴角勾起了玩味的笑意,一雙平靜無波的眼,此時也隱着些許笑意。
他身前的楊曼書看着洛安的眼裡閃過一抹陰鷙,垂了眸,暗自思索着以後的對策。
另一側的葉珍則緊緊地皺起了眉,賢侄難道真的甘心承擔這幾項刑罰,杖責兩百,皮肉之苦,只要休養得當,能養好;扣俸祿一年也不算什麼,就看麟王府那規模,她也覺得賢侄不缺錢;最主要的是最後一條,軟禁府內三個月,這可是大事,意味着賢侄三個月不能上朝,參與政事,這不是讓那軒皇女佔了便宜?!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賢侄難道不擔心,三個月後她回到朝堂,羣臣都已經被軒皇女拉攏,而她自己沒了立足之地嗎?
“陛下,臨安也先告退了。”
鳳無雙一臉失落,跟鳳熾天打了聲招呼,就徑自轉身離開了。才轉身,她臉上的失落就被焦急取代,那兩百板子打下去,笑塵不死鐵定也得殘了,所以,她得想個辦法。
羣臣看着鳳無雙離開,心裡一陣感慨,恐怕當今世間,只有臨安郡主和千雪郡子纔敢在這朝堂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至於她們的母親煜王爺,雖也算,但她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鳳都,談她有沒有資格也沒什麼意義。
“衆卿可還有事起奏?”
鳳熾天全然沒了繼續早朝的心思,語氣已有些不耐煩。
“陛下,微臣有事起奏。”
不過,還是有女官硬着頭皮站了出來,恭敬道,額上冒了冷汗。
心裡也知,陛下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但,再如何,正事還是要辦的。
“說吧。”
……
早朝結束後,鳳沐麟就暗裡召見鳳沐軒。
鳳沐軒在小廝的引見下,來到了御書房,小廝說先進去通報一聲,鳳沐軒平靜地等候在門外,才一會,小廝打開門,讓她走了進去,小廝退出,關上門。
御書房內,只剩鳳熾天和鳳沐軒兩人,氣氛僵硬靜默,兩人不像是一對母女,更像是一對君臣。
“兒臣見過……”
“啪!”
鳳沐軒在鳳熾天書桌前剛要向鳳熾天行禮,還未等她說完,鳳熾天衝上來就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鳳沐軒腳下一個不穩,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她也不急着站起,只垂着眸,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她的左半邊臉上已出現一個深紅的手印,嘴角溢出了血絲,即使眼裡含了淚,她也倔強地忍着,掩在袖下的手,緊緊地捏着自己的衣袖上的布料。
“朕的好女兒!你以爲朕的眼睛是瞎的不成?!你以爲你做的那些齷蹉事情朕會查不到?!朕告訴你!你以後若再做出傷害你皇姐的事情,朕鐵定不會饒了你!朕會將你貶爲庶民,只當從沒有你這個女兒!”
鳳熾天紅着眼睛,憤憤地斥責着跌坐在地上的鳳沐軒。怒氣壓抑了良久,此時終於全部爆發出來,其威力自然不可小覷。
鳳熾天只恨不得再扇鳳沐軒幾巴掌,將她扇醒。
讓她明白,皇位,永遠也不屬於她!
別再癡心妄想,與她的皇姐爭奪!
因爲,她,根本沒有資格!
“母皇,您又何曾將兒臣當過您的女兒?”
鳳沐軒擡眸笑看向鳳熾天,只是那笑,卻顯得無比蒼白,她的聲音,透着一股難言的悽然。
鳳熾天聽到鳳沐軒的話,只覺得一陣暈眩,站不穩,往一側倒去。
“母皇!”
鳳沐軒連忙站起身,扶住了鳳熾天,面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焦急之色,似乎忘了,鳳熾天剛纔還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鳳熾天緩過神來,見鳳沐軒扶着自己,一把用力地推開了她,冷言道:“朕不用你扶!”
“母皇就如此厭惡兒臣麼?”
鳳沐軒淒涼一笑,面色慘白如紙。
“你沒有資格問朕!”
鳳熾天坐回了書桌後的位子,垂了眸,眼裡閃過一絲冷意。
“母皇,您知道嗎?兒臣,真的很羨慕皇姐。以前,母皇對我冷漠,兒臣已經習慣,也一直以爲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勤於朝政,所以不會愛,兒臣如是自我安慰着,便想開了。
可現在,兒臣發現自己錯了,錯了個徹底,原來,母皇不是不會愛,而是,母皇對兒臣,十分吝嗇愛,母皇將愛全部給了皇姐,而兒臣,只能遠遠地望着,無法靠近。
母皇理解兒臣的那種心情嗎?感覺自己周圍圍着厚厚的牆,本以爲自己被牆保護着,沾沾自喜,後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被牆囚禁了,是自己欺了自己,那落差讓兒臣快瘋了!母皇,兒臣的心很涼,很涼,無論自己怎麼捂,都捂不熱……”
鳳沐軒好似沒聽見鳳熾天的話,徑自敘述着自己的心裡話,語氣蒼涼。
她從不曾在母皇面前吐出自己的心裡話,但是,她今天卻想試試。想試試,母皇聽了自己的心裡話後,會是什麼反應。
她既害怕,又期待着。
鳳熾天忽然擡眸看向鳳沐軒,一臉笑意,問道:“軒兒,你可知道,朕爲何對你冷漠嗎?”
鳳沐軒看到鳳熾天面上的笑意,心裡有些緊張,難道母皇開始看見自己了?連忙希冀地問道:“爲何?”
“因爲,朕恨你的父親。軒兒你說,朕恨了你的父親,還如何對你產生喜歡的情緒?”
鳳熾天依舊一臉笑意,只是其笑意無一絲暖意,甚至含着刺骨的譏誚。
鳳沐軒聽着鳳沐軒的話,震驚地往後趔趄了幾步,一張臉顯得愈加沒了生氣,嘴脣顫了顫,聲音已經乾澀,“爲何恨我爹爹?”
眼前女人臉上的那抹笑意,她看着,只覺得一盆冰水從自己頭頂澆下,渾身僵冷發顫,一顆心從未有過的荒蕪、錯亂。
母皇恨她的爹爹?
爲何?
爲何,她從不知?
爲何,爹爹從未表露出來?
爲何,爹爹從未告訴過她?
她一直以爲自己的爹爹很受寵,難道全都只是虛像?
全都是假的……
“告訴你也無妨,當年,朕最心愛的男子,也就是你皇姐的生父寧貴君,是被你父親和你外婆聯手害死的,你說,朕怎能不恨?!”
鳳熾天冷冷地看着鳳沐軒,陳述着當年的事實,如今再說起,她依舊無法淡然,滿心悔恨。
可悔恨又有何用,一切都無法挽回,無法挽回了……
其實,當年,得知事情的內幕後,她對雲初起起過殺心,也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在後宮消失,但一想到,他爲自己誕下了軒兒,她終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但她對他的恨,從未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消減半分。心愛之人不再,她只覺得自己往後的人生會一片淒涼,所以,心裡的那股恨意就愈加旺盛。
所以,她要報復這些害了玥兒的人,她冷落了整個後宮,連帶將雲初起也冷落了個徹底,讓他同她一起嚐嚐這淒涼的味道。她十幾年遲遲不立太女,除了是爲了等麟兒回來,更是爲了讓楊曼書這十幾年日日惶恐不安,焦急勞心,見楊曼書老態愈顯,她就愈高興!
鳳沐軒被震驚得跌坐到了地上,一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鳳熾天,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信息“她的爹爹和外婆害死了塵兒的爹爹”,這個信息轟得他不知今夕何夕,只恨不得現在只是一場夢,等醒來後,就什麼都不是了,什麼都不是了……
她的爹爹和外婆沒有害死塵兒的爹爹!
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肉,哪怕已經捏出了淤青,他也依舊捏着,好似已經麻木一般,他沒了痛意,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不相信!
“你說朕沒將你當女兒?可笑!當年朕早已對你父親起了殺心,若不是怕你以後在宮內沒了依靠,你以爲,朕會動惻隱之心?”
鳳沐軒冷笑道,她從不怕自己沒有子嗣,因爲就算沒有子嗣,她百年後,還有她的皇妹繼承皇位,就算她皇妹也沒了,也還有皇妹的子嗣。
所以,她從不怕鳳天的江山沒有人傳承!
“母皇……”
鳳沐軒眼裡的淚已經決堤,無語凝噎。今日,她只覺得自己的所有認知都被顛覆了個徹底。
她此時的心情,複雜得不知該如何形容。
她開始有些理解母皇,若換了自己,心愛的人被人害死,她一定立馬殺了那人,爲自己心愛的人陪葬,而母皇能忍這十幾年,委實不易。
她已有些恨自己的爹爹,他爲何要這樣做?!他害死了塵兒的爹爹,那自己,自己豈不是成了塵兒真正的仇人!
而且,自己知道了此事,自己以後該如何面對塵兒?!如何面對!
她一直以爲自己爹爹這十幾年能穩坐後宮最高的地位,全憑母皇對他的寵愛,可如今,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爹爹腳下也踩着別人的屍體,他的手上也有血債!
原來,一切,皆是鏡花水月,一切,皆骯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