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顏青,看都不看文離,厲聲道:“文離何在?”
文離聽到,愕然擡頭,行禮道,“文離在此。”
“明日起,替齊王辦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三個月爲限,交不出來,你自行了斷吧!”
“文離接令。”他還在錯愕中。
顏青又道,“顏修何在?”
臺下顏修聞言,行禮回道,“顏修在此。”
顏青道,“明日,叫上所有掌櫃,帶着今年所有的賬本,到總賬房敘事。”
“顏修領命。”
此時顏璐突然說道,“不過是個護法而已,還真以爲是家主了,竟差使起顏修了。”
顏修充耳不聞,面無表情。
顏青掃視衆人,凌厲的眼神一如她那時被逼上司寇衙,見整個大堂靜如深夜,才緩緩道,“今天就到這裡,各位散了!”竟無人動。
顏青慢慢走下石階,一步步靠近顏璐,整個大堂如一幅凝固的畫,顏青就如那畫裡一點漸漸移動的墨汁,帶着別人不敢阻撓的氣勢,走到了顏璐的面前。顏璐從未見過如此的顏青,竟一時失了聲。
顏青凌厲的目光瞧着顏璐,半響才說道,“我尊老敬賢才道你一聲師姐,不要得寸進尺,否則,我不介意試試我這個護法,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語畢,帶着文離緩緩走出大堂,就如同幾年前她帶着文離走出去一樣,只是,那時候,是在衆人幸災樂禍的目光下,而這時候,是在衆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下。
人生就如同那戲本里的故事——反覆無常。這一天,她才14歲,卻不得不站在這個位置,爲哥報仇的願望,爲師傅的心願,她必須站在這個位置,這個高度。也纔能有機會,走出顏家,查出爹孃的死因。
這一次,在走回小屋的時候,再也沒有小老太婆的身姿,步子輕快。
文離在後面跟得很是不痛快,從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騙人同情的嗎?
進院子的時候,文離站住了,顏青也站住了,歷史總是在重演,如今和那時的情景一模一樣,疑慮的心情也是一模一樣,這兩年,生死與共,到頭來卻又重回到原點。
“護法,如今我倒是不明白了,您這是下了一盤多大的棋,從前你總是敷衍我,是爲保你嗎?莫非,我看在眼裡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這一句護法,叫得顏青心都碎了,她知文離爲何如此生氣,但她不能說,當有一天她憑自己的力量,除掉顏回,坐上那個位置,他就會明白的,她不說,他就不會有危險,一個人做戲,她很會,而帶着一個人,她就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戲才能保全他,她寧願他怨她。
見顏青不說話,文離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看來護法已經默認了,“在下會履行自己的職責的。還要謝謝護法今天的相救之恩!”
這種心痛的心情,大概只有真的發生了,才能真正體會到吧,顏青閉上眼睛,還是不說話。
文離心裡開始一點一點冷掉,如果說之前,他知她不說必有其原因,她不說,只是執拗而已,而此刻,他竟不知是不是如自己這般的認爲了。
“如今,姑娘已經成爲護法,看來已經不需要我保護了,這個小屋子,已經不需要我了,姑娘多保重吧!”
此刻,顏青終於說話了,卻不曾想,竟說得如此這般的無情,“一旦有人知道我保不了你,並告知給顏回,恐怕你連三天都活不過吧,在顏家一天,你保我就是保你自己,我死得慘,你只會比我更慘,所以,凡事想清楚了再說,這麼毛躁的性子,若有一天我真的一命歸西,你要怎麼活?”
顏青說完就進屋了,文離在外面呆楞,是的,他從來這裡的第一天便知道了,保住顏青才能保住他。
司寇衙。
書房裡一柄燭火搖曳。
有探子來報,“七年前,顏青在城郊破廟流浪,後遇顏回,顏回在殺掉兩個小孩以後,帶顏青回顏家。顏青不會內功心法,輕功也一般,沒有人見過她動武,危機時都是文離擋在前面,用毒和解毒在江湖上都是數一數二的,性子較爲嚴謹。兩年前文離刺殺顏回不成,被顏回下藥,此前一直無解,每日固定時刻疼痛不已,直至來此途中,才解開。”
無詭哼笑一聲,來此途中才解開,怕是太巧了吧,恐怕是到了不得不解的地步,是防止顏回再度爲難?!再者,顏回殺兩個孩子?爲何要親自出馬只爲殺兩個孩子?
無詭眉頭一皺,只覺得事有蹊蹺,“被顏回殺掉的那兩個孩子是什麼來歷?”
探子道,“事情過去太長時間,查不出來。”
無詭眉頭更皺,“顏青流浪多久,一直在流浪嗎?”
探子猶豫道,“這……也查不出。”
無詭怒了,難道真如顏青所說,衙裡的探子,都是廢物不成?“那個文離呢?”
“只知道他擅自闖入顏家,被顏回用來試毒,後又被顏青救下,於是一直跟着顏青!至於原來的身世,查不出。”
無詭猛一拍桌案,“就這點本事嗎?”
探子急忙說道,“主子息怒,顏家戒備森嚴,如何也混不進去,屬下實在用盡辦法。”
“再探!”
無詭拿着書再也看不進去,眼前總是出現那張笑臉,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眼神睿智,從容不迫,若說顏家能培養出這樣一個人物,他不相信,這個姑娘,怕是曾經的背景,也不簡單吧!
翌日,顏家。
一大清早,文離便對顏青說,這兩天有兩隊來路不明的探子查探,都被打發回去,並悄悄跟上,進行了反刺探。
顏青點頭,其中一路,應該是那天跟蹤轎攆到無詭府中的,後又跟着管事到了顏家。這一路她都沒有露面,應該是看不到的。另一路,怕是無詭吧,這個人做事一向嚴謹,應該是查自己的底細。顏青不再推論,等着反刺探的結果便知道了。
她來到顏家帳房,其實江湖上的顏家,與江湖的關係並不那麼密切,與官和商更密切些。
江湖以外的人大概一直以爲江湖門派是不需經商的,沒有銀子就如同那些混江湖的閒散俠客一般,窮困潦倒到天爲被子地爲家的地步。江湖門派有一些幕後的生意來維持生計,或者領一些朝廷懸賞,又或者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在這個不大的賬房裡,顏青翻賬簿翻到頭疼,顏家已經幾個月不爲齊王辦事,斷了很大一部分的財源。而布樁只是對外的擺設,實際上並沒有收入,所有的花銷幾乎都是從前積攢下來的家底。
再細細查看布莊的賬簿,原來布樁根本不對外,是專門給顏家人打造成衣的成衣鋪子,顏青甚至看到顏璐的那身雲錦,價格金晃晃直刺她的眼睛,她只覺得眉心直跳。她撫眉低頭。
在帳上又看到一批布匹,遭了火薰又遇了水泡,這是要扔的吧?
顏青擡眼看着顏修,顏修的狀態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狀態,這樣的管事的,恐怕很遭這幾個布樁掌櫃的喜歡吧?!
再看這幾個布樁掌櫃,坐得比她這個護法還要直,理直氣壯到連她也受不了的地步阿!
賬簿再看不進去,顏青扔掉手裡的賬簿,低頭撫着眉心發呆。過了很久,才擡起頭,道,“顏家剛剛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總要衝沖喜氣。”顏青一笑,瞧着掌櫃問道,“顏家有近半年沒有做新衣了吧!”
顏修終於不再正襟危坐,看着顏青。
只見幾個掌櫃面帶諂媚的笑,一幅‘新來的護法無非也是這個樣子,給自家人裁製新衣他們最會了’的表情,顏青就算不看都能感受到。
見其中一個掌櫃說,“是的,有多半年沒製衣服了。”
顏青說,“那……趁此機會,就一人做一件,在十五日後的中秋集會上,都穿上……”見幾位掌櫃的臉繃不住的笑容,顏青接着道。“至於布料嘛,就用上次被火薰被水淹了的布料。”
衆人一聽皆張大嘴巴看着她,顏家從未這麼做過衣服啊,這麼做下去,會有怨言的。
“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顏青問道。
“這……若家主不願意呢?”有個掌櫃問。
“家主那邊自然有我應着,你們就照吩咐做吧!”顏青如此回道。
布樁的賬本放下,掌櫃們都離開了,又拿起伙房的帳簿,門外伙房的師傅們也都進來了。
這一看,更令顏青頭疼不已,因顏青一直都不去伙房吃飯的,竟不知伙房的伙食竟如此好,深吸一口氣,放下帳簿,“顏家倒是很善待自己阿,這些雞鴨魚肉每天都能吃得完?”
一個說話流利的回道,“迴護法,就算是吃不完,也該這麼做的。”
顏青一拍桌子,“本來能吃飽已經很費勁了,竟然還這麼奢侈,再這麼奢侈一個月,連湯水都喝不上了,葷菜每頓只留一種,素菜撤掉一半。”
那人又回道,“這……突然節儉下來……”
顏青說道,“誰有怨言直管說是我的安排,叫他們來找我就是了。”
出了賬房,已經過午,顏修跟在顏青的後面。
顏修壓抑的不滿,顏青一直都知道,畢竟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來個她,護法這一位置,非他莫屬。顏青想,這個時候對她下手,恐怕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