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就這麼在旁邊瞪着眼睛看百里晴跟獵人各自向對方打了個招呼,然後現場便一時間安靜下來,又過了兩三秒他終於忍不住了:“等會我有個疑問!”
百里晴扭頭看着他。
“獵人叫你局長?”於生看着眼前這外表比自己也沒大幾歲的女局長,“他們小隊七十年前就在‘童話’裡失蹤了,而你是他們局長?”
百里晴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於生甚至覺得對方嘴角掛着點疑似笑容,那張冰塊一樣的臉上隱約帶着得勝的樣子——她開口了,平靜中帶着點戲謔:“沒錯,我在這個位置上已經一百年了。”
“……你多大了?!”於生脫口而出。
百里晴也不說話,就這樣帶着疑似的笑容看着他,顯然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於生終於漸漸反應過來,意識到百里姐妹倆原來都沒正常到哪去——眼前這個作爲交界地五大理事之一,控制着整個特勤局的女人,很可能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人類”了。
是因爲特殊的能力?被某種力量影響?血脈?還是與異域和實體打交道的過程中發生了某種“轉化”?
可能性好像很多,反正於生是瞬間就腦補了五六版的劇情,加起來少說四十多集再捎帶兩集番外——但很顯然直接問也問不出什麼結果。
所以他也沒追問下去,只是攤了攤手,同時心裡倒是瞬間想明白了一個此前稍有疑問的細節。
在特勤局的時候,百里晴是一直管二大隊的隊長宋成叫“小宋”的,不是單純的上級對下級的稱呼方式,而更近於是長輩在稱呼晚輩,甚至是自己手把手教育出來的那種晚輩——然而從外表年齡上,四十多歲的宋成看着都比百里晴年長快一輪了……
“我是真沒想到啊,”於生嘆了口氣,“怪不得當初你給我介紹孤兒院當年的情況以及‘成年’計劃的時候我就感覺怪怪的,你總時不時帶着點彷彿親歷一般的態度。”
“你也沒問,”百里晴淡淡說道,語氣又有些感慨,“是啊,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轉過頭,看着站在夜色中的獵人。
過了好一會,她低下頭,好像是在身上摸索着什麼物件,接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與獵人面對面站着。
“當初爲你們送行的時候,我曾經說過,會在孩子們平安脫困之後的慶功會上爲你們授獎,”她慢慢說道,“晚了很多年,但今天確實是慶祝的日子了——介意只有一枚獎章嗎?”
獵人什麼都沒說,只是忽然站直了身體,儘管那只是一身破破爛爛漂浮在空氣中的獵裝,此刻卻挺拔如驕傲的士兵。
沒有舞臺,沒有鮮花與掌聲,也沒有前來觀禮的長官與戰友,這或許是特勤局有史以來最樸素的一次授獎儀式,在於生看來,這甚至有點過於簡陋了——而無論是作爲七十年前那支英勇的深潛小隊,還是作爲在黑森林中不斷對抗惡狼、保護小紅帽的“獵人”,今日的受獎者都應該匹配上一次更正式,更莊重的儀式纔對。
然而這樸素的授獎卻好像是此刻站在空地上的兩個身影共同且默契的選擇。
百里晴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將一枚帶着短劍與花環圖案的勳章認認真真地別在了獵人胸口。
煙花升起來了,伴着尖銳而歡快的呼嘯,在天空發出砰砰的響聲,就像獵人開槍時那樣——
巨大而燦爛的焰環在夜幕中爆裂,在整片天空擴散出冠冕般的火光。
光映在百里晴臉上,也灑在獵人身上,甚至一時間照亮了整片空地。
松鼠被天空傳來的巨響嚇了一跳,她使勁縮了縮脖子,但又擡起頭興奮地看着天上那華麗的火光,發出高興的叫聲:“哇!好壯觀——這個比之前的煙花還壯觀哎!”
於生也擡頭看着天,嘴裡嘀嘀咕咕:“那是,肯定壯觀,一發巡航導彈呢。”
說話間就又是幾發煙花上天,中間還混着個偷偷摸摸打上去的狐狸尾巴,轟然巨響之後連雲層都被震得波動起來——也幸虧這雲層是於生控制着的,否則某個興奮上頭的九尾狐這兩發狐蘿蔔導彈打上天怕不是要把白天炸出來了……
艾琳的聲音在於生腦海裡響起:“哎哎,於生你去哪了?傻狐狸玩嗨了啊!她在一發一發地往天上發射尾巴,周圍還一羣人類幼崽跟着起鬨啊!”
“沒事沒事讓她玩吧,我一會就回去,”於生樂呵呵地迴應,“反正今天晚上伙食特勤局包了,她敞開吃敞開放。”
“你倒是心寬!她去吃烤肉倆人烤的供不上她一個人啃,剛纔把人鐵籤子都嚼斷兩根!”艾琳的聲音咋咋呼呼,“她還偷炭吃!燒紅的炭澆上辣椒油裹着五花肉吃——”
於生:“……”
胡狸玩那麼熱鬧呢?
他隨口敷衍了艾琳兩句,扭頭看了一眼獵人:“要跟我們一起去廣場上嗎?小紅帽他們還等着見你呢。”
獵人卻有些遲疑:“我們現在的樣子可能會嚇到那些還沒有接觸過黑森林的小孩子。”
於生笑了起來:“你這時候倒是胡思亂想上了——也不想想那都是普通孩子麼?他們平常什麼沒見過,六歲的就敢把自己掛在巡航導彈上上天了……來吧,一起。”
獵人又猶豫了一下,但最終,他還是向着於生邁出了腳步。
於生則扭頭繼續看着百里晴。
“……好吧,”百里晴無奈地舉了舉手,“先說好,冷場了不是我的問題。”
他們便回到了廣場上,在篝火燃燒最熱烈的時刻,小紅帽看到了獵人與松鼠那熟悉的身影。
這甚至可能是今天晚上她最高興的時候。
一大羣孩子——大的,小的,半大不小的——很快就湊了過去,去跟獵人打招呼,詢問着亂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問題,或者乾脆只是去抱一抱那身飄在空中的、空蕩蕩的衣服,許多孩子可能只是出於單純的好奇,好奇那衣服裡面到底有沒有東西在“撐着”,但無論如何,這一刻環繞在獵人身邊的都沒有任何牴觸與恐懼。
那個高大的,由十二個高潔的靈魂支撐起來的身影這一刻甚至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松鼠則在每一個孩子的腦袋和肩膀上跳來跳去,興奮得不行。
顯然,她會很快和這裡的每一個人成爲朋友。
於生滿意地看着這一幕,然後回頭一看,看見如此熱鬧的篝火旁竟然還有個清靜的地方。
百里晴身邊十米範圍那叫一個安靜,就幾個特勤局出身的在她周圍待着,還一個個臉繃得跟隨時準備彙報工作似的……
“我就說吧,”看見於生走過來,百里晴只是面無表情地開口,“你非不信。”
於生看了周圍一圈,哭笑不得地攤開手:“好吧,我還是真開了眼了,但你這是怎麼辦到的?”
“可能我平時的工作方式真的有些影響吧,”百里晴嘆了口氣,“但更大的問題並不在此。”
於生挑了挑眉毛:“哦?”
“你可以想象,有一個坐鎮單位已經長達百年的老領導,她知道整個單位每一個部門,每一個人的情況,知道你從踏進單位大門至今做過的每一件事和犯過的每一次錯誤,你所有的優點、缺點和弱點,以及所有的長處和短處,都時時刻刻被一雙眼睛盯着並記錄,以此工作至退休,下一個新人進來還會百分之百地經歷這整個過程,直到每一個人都會把這樣的體驗當成特勤局那棟大樓裡無數的詭異之一,當成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要覆盤一遍的規則怪談,再把這些經驗像是傳承似的一代代傳下去……”
百里晴說着,擡手指了指自己。
“……就會這樣。”
於生無言。
百里晴卻看着一點都沒有在意,她伸手從旁邊空地上拽了把椅子(那椅子看着像是從某個城堡的宴會廳裡搬出來的),坐下之後對周圍幾個緊張兮兮的特勤局人員一揮手:“行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用在這裡跟我彙報。”
那些人便如蒙大赦一般走了。
於生見狀有些感慨:“你好像心挺寬啊。”
“我不在意,因爲這樣反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特勤局的運轉效率,所以我也沒打算改變,”百里晴隨口說道,“特勤局本就是個很特殊的地方,我需要它時刻保持高效與精準——如果他們不怕我,那許多人要面對的就會是更可怕的東西了。”
於生沒再說話,只是也隨手拽了把椅子在百里晴旁邊坐下,倆人一塊看着那座熊熊燃燒的大篝火。
三個艾琳正在篝火旁的空地上放着小型煙花,煙花是從不知道哪個小孩子手裡討要來的。
胡狸從烤肉架子上抓了個巨大的肉串,正啃得滿嘴流油。
松鼠正在給長髮公主講述她在黑森林裡與安卡艾拉之影英勇作戰的故事,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美人魚還在放BGM,她那張嘴幾乎能發出任何一種動靜,現在是慷慨激昂的管絃樂隊——也不知道她都在燃個啥反正是燃起來了。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