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昏暗的“邊界”就彷彿某種活物,在礦井坡道的盡頭似有似無地漲縮蠕動着。
千機真人伸手敲了敲一側的牆壁,又從指尖彈出一根細針來,刺進了那昏暗邊界侵蝕範圍內的石壁裡,彷彿是在採樣分析着什麼。
“疏鬆脆化,礦鹽滲出,地脈斷絕,”他回過頭,隨口對於生一行人說着, “這異域真的只是最近纔出現的麼?”
“確實是最近才發現的,”回答的是玄澈,他上前半步,拱手行禮, “半個月前這裡還一切正常。”
“……這侵蝕情況,可不像是最近纔有的變化,怕是數年前這下面的環境就開始有異了。”千機真人嘀咕着,又轉過頭看向那片燈光昏暗的區域,伴隨着“咔噠”一聲輕響,他的眼窩中迸射出兩道強光,光束直射向黑暗深處。
然而那光束就像被什麼不可見的“濾鏡”阻滯,只照出幾步,便詭異地衰減殆盡了。
“有點意思??”千機真人咕噥了一聲,便邁步向前走去。
於生也帶着其他人緊隨其後。
黑暗在眼前漸漸合攏,漫長的坡道就彷彿沒有止境地通往地心一般在腳下無限延伸着,一行人踏入黑暗,然後一直向前走了不知多久,於生便感覺到周圍環境開始漸漸變化。
他凝神邁步,記起了自己上次進入這片異域時的那一瞬恍惚,以及在恍惚中聽到的“開啓大陣”
的虛幻宏大之聲,因而前行時格外留神,然而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聽到。
一陣略帶溼潤的氣流忽然從前方吹來,那片凝聚的黑暗就彷彿被風吹散般迅速消退,於生眼前一晃,便看到自己已經走出了那“無盡”的坡道,一片頗爲開闊的地下空間隨之映入眼簾。
這是一處規模驚人的洞窟,其方圓不知幾何,遠處的洞窟邊界被黑暗吞沒,只能看到近處的原始巖壁一路向上延伸,消失在頭頂的黑暗深處,而又有發着微光的藤蔓與各種不知名的熒光菌類沿着附近的山岩、地面與石筍蔓延生長,映亮了周圍的空間。
於生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緊接着便注意到了遠方的“地面”似有粼粼光波,定睛一看,他才發現那原來是大片的水面。
———那竟是一片規模龐大的地底湖泊,湖面上漂浮着許多散發微光的不知名植物莖葉,幽幽微光照亮了水面,又與岸邊的發光苔蘚和藤蔓交相輝映着,其景色竟泛着一種幻夢般的美感,卻又隱隱帶着幽暗詭異的氛圍。
這不可思議的地底景色瞬間讓於生呼吸微微一窒,而幾乎同一時間,他便聽到肩膀上的艾琳發出了一聲驚歎: “哇哦————”
“這次總算沒有沙子了。”胡狸嘀咕起來,緊接着身後的大尾巴便“綻放”開來,數不清的幽幽狐火如流螢羣般從她的尾巴之間飄逸而出,在周圍升騰擴散,進一步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然而她的狐火一直擴散出去數百米遠,都未能照亮這洞窟的邊界。
但至少讓這片昏暗的空間顯得明亮了許多。
“果然是每次進來都不一樣,”於生隨口說了一句,接着擡了擡一側肩膀, “艾琳,這次有殺氣嗎?”
艾琳仔細感覺了一下: “暫時沒有,但我覺得你又有血光之災。”
於生一聽反而樂了: “你這說的好像我哪天沒有血光之災似的———這次出血量多大?具體傷哪了?”
艾琳瞪着眼睛: “這我哪知道?你還真拿我當先知了啊?”
“你最近神棍程度跟先知也差不多了,”於生撇了撇嘴,便扭頭看向露娜,伸出手, “戳一下。”
他話音剛落露娜便手起刀落————只能說不愧是人工聖女,專業砍人出身的,平常幹什麼都遲鈍的她唯獨在這件事上熟練的一比。
然後於生就開始把自己的血往地上灑,灑完之後又往湖裡灑……
艾琳看着有點傻眼: “你這是幹嘛呢?”
“有用沒用灑點血,哪怕收集不到情報留下點記號也是好的,說不定灑到什麼關鍵東西上將來還能給毛走了呢,”於生振振有詞, “而且你都說了有血光之災了,我先自己放點血墊墊爆率??”
“還能這樣卡bug的?!”小人偶都聽呆了,緊接着看着於生灑血的動作便不由得皺了皺眉, “但我怎麼覺得你TM像是在擱這鋪菌毯……”
於生聞言愣了一下,心中卻感慨得虧這小東西沒說出更難聽的比喻來…
一旁的千機真人則看着於生的操作有點迷惑,
他雖然跟交界地來的“異域處理專家”打交道不多,但以前也是見過幾個靈界偵探或者調查員的,卻從未見過如此畫風的工作流程,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扭頭看向玄澈: “於生道友這是在做什麼?”
玄澈其實也在懵着,畢竟他對旅社這個團伙的性質其實也是一知半解,但尊長詢問又不得不答,只能努力思考了幾秒鐘後拱手忽悠: “……於先生有自己的調查思路,他懂得許多鮮血祭煉之法。”
千機真人的腦殼裡傳來咔噠一聲: “鮮血祭煉?”
玄澈: “額,只祭煉他自己的。”
千機真人點點頭: “哦,那就沒問題了。”
而在同一時間,於生則在仔細感知着血液灑下去之後的情況。
那種“虛無”感又出現了。
於生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血液灑落在這地底洞窟的泥土和湖水中,然而只一瞬,那些血液便彷彿穿過了地面與水面,直接消失在一片虛無深處,並未與任何東西建立起“連接”。
但或許是因爲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和積累,這次他模模糊糊感覺到的情報還是比上次多了一些。
那種極致的虛無盡頭……似乎真的有某個極其龐大的、憑感知都無法察覺到其“存在”的東西。
就像站在一堵無盡寬廣的漆黑巨牆腳下,不管朝四面八方哪個方向看過去,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反而無法察覺到那“牆”的存在一般。
但於生並沒有從那龐大存在上感覺到任何壓迫感與惡意。
那好像只是一件死物,或者……某種空殼?
他皺了皺眉,嘗試從那模模糊糊的感覺中讀取到一些信息,最終卻一無所獲,而且短暫的十幾秒後,就連那模模糊糊的感覺都消失了。
略作尋思之後,於生覺得再加大點劑量可能會管用。
於是他又轉向露娜: “再戳一刀吧”。
剛纔的傷口已經癒合了。
露娜點點頭,但這次她還沒來得及動手,一旁的胡狸就忍不住了: “恩公,我也可以的,我今天刷牙啦~”
“不行,你總偷喝,”於生嚴詞拒絕, “每回你都嘬一半下去……”
胡狸的耳朵瞬間就耷拉下來,嘴裡哼哼唧唧地嘀咕着。
露娜則一言不發,只是再次手起刀落,麻利得像是在超市裡殺了十年魚一般。
於生就繼續在湖邊鋪菌毯。
但這一次,他再沒有感覺到更多的情報了,甚至連那極致虛無盡頭的龐大“存在感”都沒有再感覺到。
“??同一片異域‘場景’內只能生效一次?”
他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
“哎,長髮……咱們倆偷偷跑出來玩,會不會被紅帽姐說啊,”千峰靈山的某處山道上,穿着一身藍色衣裙的黑髮少女一邊睜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景色,一邊卻又忍不住有些擔心地對走在旁邊
的長髮公主嘀咕着, “她都說了不能亂跑??”
“什麼叫偷偷跑出來玩!咱們是光明正大跑出來的!”長髮理直氣壯, “而且哥都說了,可以自由活動的,咱們昨天還做登記了呢————鹹魚你膽子太小了。”
“可是哥還說了,自由活動要有嚮導,”被長髮公主稱作“鹹魚”的藍裙女孩卻顯然還在糾結,“而且我今天晚上還有一場直播呢,要是被紅帽姐抓住了她肯定會訓一晚上……”
“哎呀不是都說了沒事嘛,”長髮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另外誰說沒有嚮導了,嚮導這不是在這兒呢麼———對吧大……鄭直?”
她擡頭看着走在前面的鄭直,後者卻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也就比你們早來一天啊,對這邊的情況真不熟……前面左拐,右邊是靈植園不讓進。”
“你這還不熟?”長髮瞪着眼睛, “而且我可是聽說了,你在這半天拜了七個把子,連御獸峰上都有你的莫逆之交……”
“這又是從哪聽說的?”鄭直一聽人都傻了,“怎麼能傳這麼離譜的!”
“艾琳說的啊,她還說你在後山掉下懸崖,砸死一個釣魚的世外高人,從高人身上搜出七十多本修煉秘籍來————當然我知道她肯定是在誇張,誰出門釣魚會在身上塞七十多本秘籍嘛。”
鄭直臉上頓時就抽了一下,覺得自己當時決定留在千峰靈山可能真的是個錯誤,但事已至此再說要回家可能已經晚了,只好一聲嘆息,一邊繼續往前走着一邊叨叨: “艾琳說的話你不能信啊,我那就是遇上了一個在山下看宿舍的大爺,他還嫌我驚走了他的魚呢……前邊右拐有個亭子,是蘊靈峰素雲仙子的表姐夫的對門鄰居七十年前捐修的,亭子上風景挺好,能看見山下靈峰城的聚靈大陣。”
長髮公主得意洋洋地戳了戳美人魚的胳膊:“我就說讓鄭直當嚮導就行吧,能在哥身邊的人,就沒有簡單的。”
美人魚看着在前面山路上身形矯捷彷彿回家一般的鄭直,良久才眨眨眼: “……真牛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