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晚會一直持續到了很晚——於生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就連小孩子的精力都有極限,否則小紅帽和她的弟弟妹妹們可以鬧騰個三天三夜不帶休息的。
畢竟,“於生哥哥”手動爲大家打造的夜幕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但不管怎麼說,歡樂的時光也是有限的,篝火晚會終於是結束了——耗盡了精力的小孩子們一個個東倒西歪的被拎回了房間裡,甚至還有玩累困極之後直接睡在路邊牆角草地上的,也都被國王召喚出的打更人從各種犄角旮旯裡找了出來,挨個扔到牀上,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們強打着精神想要幫大人們收拾收拾,但也很快就被蘇老師他們以“晚上不睡覺影響發育”爲理由轟了回去。
長髮公主放完了煙花,還是顯得意猶未盡,最後又跑來跟於生和小紅帽商量下次要以什麼名義再來一次類似的活動,好讓她繼續過過癮,但她囤積的爆炸物顯然已經引起了小紅帽的高度警惕——後者一直在追問對方到底是從哪搞來了那麼多煙花,之前又到底都藏在了什麼地方,結果什麼都沒問出來。
百里晴則在聚會還沒結束的時候就先一步離開了——倒不是因爲實在不適應這裡的氣氛或者“冷場”的原因,而是她畢竟職位特殊,每一天每一小時甚至每一分鐘的時間都必須精心規劃才行,能像今天這樣抽出兩個小時啥也不幹就來陪着一羣孩子看煙花吃燒烤已經是她日程中難得的奢侈。
松鼠和獵人則在聚會結束之後回到了黑森林裡。
其實於生是想讓他們乾脆就留在“小鎮”上的,這裡的每個人都十分樂意接納這兩位來自森林的新“鄰居”,但松鼠和獵人還是執意要回去。
他們好像已經習慣了生活在黑森林裡的日子——松鼠說她需要聞着那裡泥土混着落葉的氣息才能睡着,需要每天出門到處去找橡子才感覺踏實,她現在喜歡聽着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喜歡看着陽光透過樹冠灑下斑駁的影子……沒了這些,她會很焦慮。
獵人與黑森林的聯繫則比松鼠還要深,而且他想回去好好打理一下森林深處的那間屋子——那間掛滿了紅斗篷的屋子。
他和松鼠現在就住在那間小屋裡,倆人正一起計劃着把小屋好好修整一番,將來可以作爲孩子們去森林中探險時候的“休息室”,而那些紅斗篷,他們會收起來送到“小鎮”上,將來放在孤兒院新建的紀念堂裡。
不過他們都答應了之後會經常來“小鎮”這邊露面,就像搬家之後卻沒有搬太遠的朋友,仍然會在每週末刷新在家門口。
於生覺得這樣就很好,只要他們是真的喜歡現在這樣,那就很好——他覺得沒必要把所有的時過境遷都強行捏回到記憶中那完美的樣子,因爲記憶終歸是在時光中變化了的,而現在……有現在值得珍惜和欣賞的東西。
周圍都安靜下來了,廣場中央的大篝火也快要燒盡,只餘下灰燼堆中殘存的赤紅還在微風中緩緩明滅,胡狸正用一根木棍穿着幾塊不知道從哪找到的肉塊,蹲在灰燼旁,藉着篝火堆裡的餘熱很認真地炙烤着。
於生則在廣場邊緣的草地上躺了下來,藉着斜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擡頭看着上方的“夜色”。
旁邊傳來裙襬擦過草叢的動靜。
三個小人偶跟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似乎是想幹什麼壞事,但在看到於生正睜着眼睛之後立刻就齊刷刷地訕笑了一下,在於生左手邊整整齊齊地躺了一排。
順便一提揹着畫框那個艾琳是趴着的——因爲她躺下就爬不起來了。
“哎,可算清靜了,哎,”艾琳嘀嘀咕咕着,“那幫小孩子,哎。”
“可我看你玩得可開心了,”於生往旁邊瞥了一眼,“有倆孩子不追你了你還專門分個身體過去拍人家兩下。”
“嘁!”艾琳從牙縫裡擠出一聲,便又往於生的胳膊方向拱了供,瞪大眼睛看着天空。
過了好一會,小人偶感慨起來:“哎,夜晚安安靜靜的真好,可惜今天沒什麼星星啊。”
“廢話!這夜晚是我手搓出來的!”於生跟看傻子一樣看着人偶,“你要看星星,那得我手動在雲層上戳眼兒。”
“……那你戳吧,我想看星星。”
“懶得戳。”
“嘁!”
於生便不再搭理這個人偶了,他只是對胡狸招招手,喊了聲“給我一條尾巴”,便從妖狐少女那裡借來了一條毛茸茸暖烘烘的大尾巴,然後就抱着這條尾巴直接在草地上沉沉睡去。
幕天席地,狐尾爲被,在自己親手編織的夜幕下睡去——順便努力屏蔽掉旁邊三個人偶的叨逼叨。
於生睡得其實還挺踏實。
他也不知道自己都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反正幾個小時是有的,然後便忽然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什麼。
風聲,呼嘯的風聲,像是冷冽的寒風吹過山洞,有風雪吹進了屋子,在他的感知邊緣跳動着。
冷意蔓延而至。
於生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股在感知邊緣跳動的冷意驟然減弱了,溫暖又回到身上,他看到自己還是躺在山谷中的草地上,遠處的篝火堆已經完全熄滅,廣場上和“小鎮”裡都靜悄悄的,並無什麼異常。
三個艾琳不知什麼時候都睡着了,在旁邊的草地上睡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自己身旁則依偎着一堆暖烘烘的白色大尾巴,胡狸整個人就縮在尾巴球裡,就露小半個身子在外面,腦袋頂着他的胳膊,耳朵還在微風中輕輕抖動着。
於生皺了皺眉,儘管已經清醒,且理智瞬間分辨出了虛幻和現實之間的區別,但剛纔睡夢中那驟然傳來的怪異感覺仍沒有完全退去,反而還是在他的感知邊緣不斷跳動着。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胡狸的尾巴,在草地上坐起來,分辨着那怪異感覺的來源。
儘管他的動作很小心,胡狸還是立刻就醒了——妖狐少女就像機警的野獸一樣猛然睜開眼睛,金紅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閃過一道光,但在看清於生的身影之後那道光便瞬間柔和下來,她在尾巴堆裡慵懶地蠕動了一下,伸着懶腰:“恩公你不睡啦?”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於生小聲問道,“風聲,吹過山洞,嗚嗚的。”
胡狸瞬間撤回了一個伸到一半的懶腰,眼神犀利起來。
她起身皺眉側耳傾聽了一會,然後隨手把兩隻耳朵從頭頂摘了下來,舉到高處轉來轉去跟倆雷達似的掃了一圈,這纔對於生搖搖頭:“沒聽到。”
於生眉頭仍舊緊鎖着。
而下一秒,他心底突然一動,似乎終於想到了什麼:“……是家裡!”
他猛地拉開了一道大門,同時扭頭對胡狸扔下一句:“你把艾琳叫起來,我先回家看看,二樓盡頭那個房間有東西!”
說完他也沒等胡狸的反應,便已經一步邁過了那扇門。
梧桐路66號裡靜悄悄的,只有樓梯和走廊的燈因爲出門的時候忘了關還亮着,於生慢慢來到二樓,確認房子裡別的地方都沒有出現什麼異常,便直接來到了位於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間門口。
那扇看似單薄的木門此刻彷彿隔絕着另一個世界——但他仍能聽到那透過門板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呼嘯聲音,以及從門底部縫隙吹進來的些微寒意。
於生握住了門把手,吸了口氣,微微定神,而後一把將門推開。
冷冽呼嘯的風聲撲面而來,還有少量被氣流捲起的雪花拍打在臉上。
於生錯愕地看着房間裡的景象。
房間還是那個房間,屋頂、牆壁與地板都在,然而卻有持續不斷的風聲和彷彿泄進山洞的氣流在房間中盤旋着,細小的雪花如幻影般從對面的牆壁表面憑空浮現出來,打着旋飛過屋子,堆積在兩邊的角落,那積雪虛實相間,甚至一路覆蓋了一半的牆面。
於生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然後趕緊先把門關上回屋披了件羽絨服才又回來。
他進了這飄雪的房間,看着那些從對面牆上憑空浮現出來的雪花,感受着同樣是從牆面憑空吹進來的寒風,目光很快便落在了牆壁中間的那面鏡子上。
鏡子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同時又迭加着另一重“景色”——是他曾在這鏡中見過一次的、積雪的神秘洞穴。
這間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再次與一座不知何處的山洞重迭在了一起,而洞口就在鏡子另一側大概幾米遠的地方,現在那洞穴外面正寒風呼嘯,捲起的雪花吹進了山洞,堆積在梧桐路66號的房間中。
於生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從鏡子前走過去,腳踩在地板上卻發出踩踏積雪般吱吱嘎嘎的聲音,他這次沒有貿然去觸碰那面怪異的鏡子,而是來到牆角,仔細觀察着角落裡一個不斷飄動的東西。
那是一塊破布條。
他伸手抓住那破布,輕輕一扯,便把它扯到了“這一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