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路66號的客廳裡，人工聖女正以一種有點拘束的姿勢坐在於生對面的沙發上。
拘束的主要原因是她身高達到了3艾琳，坐在沙發上的視覺觀感跟蹲在那似的……
“我就說吧，個子太高了也不好，”艾琳坐在於生旁邊嘀嘀咕咕，彷彿是在給自己洗腦， “你看她坐在那難受的。”
於生側頭看了一眼這個矮冬瓜，看着她小腿從沙發上耷拉下來都超不過坐墊的一幕，都有點不好意思吐槽她了。
而跟“人工聖女”的交流還在艱難進行。
好消息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交流之後，對方的反應速度似乎有些提高，那種聊着聊着就突然“死機”的情況也減少了許多，她好像正在飛快地適應自己的“復活”狀態，壞消息則是————她的語言功能好像真的出了很大問題。
是的，語言功能，人工聖女其實是可以說話的，根據於生觀察，她體內並不是沒有發聲模塊，只不過這個模塊可能受損嚴重，也可能是心智受損導致的後遺症————在交談的時候，她偶爾會發出一些聲音，只是模糊短促，極難理解內容。
不過對於生而言，能跟對方交流就已經是極好的了。
“你還記得自己的事情嗎？”他試探着問道， “我是說，你作爲‘人類’時候的事情。”
人工聖女緩慢地點着頭，同時發出了一些短促而無意義的音節。
“那之後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都記起來了，是嗎？”於生又問道。
他再次得到了緩慢而肯定的答覆。
艾琳從沙發跳到了茶几上，盤腿坐在人工聖女面前： “哎，C型扣，那你接下來想幹啥？”
人工聖女呆滯了一下，這是個不能簡單地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的問題，所以她努力思考着，然後又比比劃劃————過了好一會，終於從那副軀殼中傳來一些簡短模糊的噪聲。
“啊，聽不清，”艾琳撓了撓頭髮， “我忘了你說不出來了……那我換個問法？”
但這一次，一直在溫和迴應的人工聖女卻突然用力擺了擺手，然後繼續努力發出了幾個短促的音節，仍然模糊到無法聽清。
艾琳懵了一會，終於忍不住： “哎你別費勁了，實在說不出的話……”
她話沒說完，就被於生輕輕拍了拍肩膀。
“你想自己說，對吧，”於生順手把艾琳抱了回來，同時擡頭很認真地看着對面的鐵人偶， “彆着急，慢點說，發音已經比剛纔清楚了。”
人工聖女慢慢點着頭，又過了好一會，她再次嘗試着發出了一些音節，之後又過了一會，她又嘗試了一次。
於生等人終於勉強聽清楚————或者說，連聽帶猜地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了。
“想，回家，”那副鋼鐵軀殼中發出彷彿鏽蝕齒輪摩擦撕扯般，近乎噪聲的聲音，然後她又擡手比劃了一下，好像是覺得自己說的還是不夠清楚，又重複了一遍， “回家。”
“……好，回家，”於生在聽到對方的回答之後沉默了幾秒鐘，而後輕輕點頭， “我會想辦法找到你的故鄉。”
人工聖女點了點頭，但似乎還沒有說完，她又努力嘗試了好幾次，在連續發出許多意義不明的噪音之後，終於又有幾個明確的音節從她體內發出： “救，他們，把……救……”
然後又是許多噪音。
艾琳看她說話這麼費勁，趕緊又跳到了茶几上： “好好好我明白了，就是幫幫你老家的人唄，把他們從那什麼畜生隱修會手裡救下來嘛……額，不過說實話這好像是個大工程。”
小人偶說到一半就扭過頭，有點遲疑地看了於生一眼。
“你之前是不是答應她了？”她猶豫着說道， “但我說實話啊，咱仨人攻打一顆星球可能有點費勁吧———你到時候就是血光之災災災災災災災恐怕都不夠誒??”
小人偶這話說得其實已經挺委婉了，於生甚至覺得她起碼省略了千八百個“災”，但就這，旁邊還有個天不怕地不怕啥事兒都敢應的主———胡狸晃着尾巴就蹭過來了： “沒關係，到時候我可做先鋒！”
艾琳瞪着眼睛： “先鋒個毛哦！就靠你平常攢的一堆狐蘿蔔飛彈嗎？你尾巴薅禿了夠打下一顆星球不？！”
“無妨，到時候我可以搖人，”於生擺擺手， “交界地會出手的————隱修會都把塔修到理事會眼皮子底下了，他們不得找找場子？而且再說了，現在談這些也爲時尚早，座標都沒找着呢。”
說着他便回過頭，目光又落在人工聖女身上： “別擔心，我們會幫你的。”
人工聖女慢慢點頭，接着又費了很大勁，從一連串的噪音中蹦出另一個單詞——“報仇。”
現場安靜下來，幾秒鐘後，於生才帶着極爲鄭重的表情，向沙發對面的“鐵人偶”說道： “好，報仇。”
“行了，那就這麼三件事，”艾琳站了起來，拍拍巴掌， “回家，救老鄉，報仇，挺好理解的訴求，別的沒了吧？”
人工聖女搖搖頭。
“但事先說好啊，這些都是一時半會完不
成的目標，”艾琳又說道， “這段時間你也沒地方去，就留在我們組織裡打工——於生，是這個意思吧？”
小人偶說到一半好像纔想起來自己二把手的設定，趕緊回頭確認。
於生倒是沒怎麼在意，只是笑着點了點頭，對人工聖女說道：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加入‘旅社’，我們確實缺人手，但也不強求，不加入也可以在我這裡住下，反正這裡也不缺住的地方。你的意願呢？”
對方這回的反應比任何一次都快。
她十分鄭重地點頭，因爲難以說出完整的長句子，所以只簡單地發出一個音節： “好。”
“那麼，歡迎你的加入，”於生笑了起來，向對方伸出手，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的第四名成員了。”
人工聖女遲疑了一下，也學着於生的樣子，把手伸了過來，血肉之軀與金屬手掌相握在一起，傳達着彼此的熱量。
“好哎，”艾琳頓時高興起來，這傢伙竟好像完全忘記了之前跟“C型扣”之間的恩怨，還興高采烈地跑到胡狸那戳着對方的尾巴， “狐狸狐狸，你以後也是前輩了！現在旅社有四把手了……”
“你不是說還要跟‘C型扣’打架麼？”於生見這情況忍不住想逗逗她，“怎麼這時候對
她沒意見了？”
“啊，對，對哦，”艾琳被這麼一提醒纔好像突然反應過來，整個藕在茶几上一呆，就開始處理腦瓜裡的進程衝突，結果處理了半天也沒捯飭明白，乾脆瞪着眼睛看向於生， “我這不是氣氛不合適嗎！等哪天氣氛到位了你看我們打不打……別笑！”
說着她又轉過頭，啪嗒啪嗒地跑到人工聖女面前，趾高氣揚： “聽着，你現在是人偶，我也是人偶，但你是C型扣，還是晚輩，所以今後在人偶行動小隊裡我是隊長，你是副隊長，副隊長要聽隊長的！明白沒有？”
人工聖女卻只是歪了歪頭，好像感覺眼前這個聒噪的小矮子說的話有病，乾脆不搭理她了。
“哎，於生你看看她什麼態度！”艾琳頓時大爲不滿，扭頭告狀， “我寬宏大度接納了她這個C型扣，她還不搭理人了……”
“行了行了，總共倆人偶還一個隊長一個副隊長，你不嫌丟人我都嫌寒磣，”於生無奈地伸手把小人偶拎了回來， “而且你也別總是C型扣C型扣的叫啊，人家該有名字……”
說到這他就突然停了下來，一臉好奇地看着對面的鐵人偶：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然後人工聖女就死機了————半天沒動靜。
過了好一會，她才突然動彈了一下，從體內發出一串壓根分辨不出的噪音來。
艾琳一攤手： “完了，最大的交流難題出現了！”
胡狸卻眼睛一轉，跑去拿來了紙筆放在茶几上，推到人工聖女面前： “寫下來嘛，你會不會寫字？”
艾琳見狀一怔： “啊，對哦，還可以這樣，剛纔怎麼沒想……”
結果她話沒說完就把剩下的句子都嚥了回去。
因爲她看到對面的鐵人偶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串誰都不認識的符號。
人工聖女擡起頭，有些拘謹不安地看着於生，顯然也意識到了大家都不認識她寫的東西。
這是在故鄉，教堂裡的“修士”們教給大家的文字。
在令人有些尷尬的片刻沉默之後，她又擡起手，指着自己，再一次嘗試着從這副鋼鐵軀殼中發出聲音，說出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還沒有“聖女”這個單調冰冷的稱呼之前，作爲人類時候的名字。
那時候爸爸媽媽是怎麼叫自己來着？
“露￥#@%……”
她又試了試，聲音終於更加清晰了一些一
“露-娜······”
“你的名字叫露娜？”於生看着對方，確認了一遍。
“嗯。”人工聖女緩緩點頭，發出簡短的音節。
“好，露娜，”於生溫和地笑着， “很高興認識你，露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