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於生知道,這件事不光艾琳聽不懂,其他人大概也是沒法完全聽懂的——因爲只有他與衍星體的種子建立着“聯繫”,而這種聯繫所傳遞的信息,有很多都很難用語言來描述。
他有許多猜想和計劃,關於晦暗天使的——不光是如何解決祂們的威脅,更包括對這些“異界來客”尋根溯源。
他對世界之外以及宇宙邊境正在發生的事情,很感興趣。
而這一粒來自世界之外的“種子”,將是一個突破口。
於生還記得自己在超空間中所看到的那些東西,還記得那些位於宇宙萬物的底層架構中、由“造物主”建造起來的“信息巨構”,記得那些用於描述萬物、釐定法則秩序的數據和邏輯,儘管以有限的智識,他尚無法理解那些信息是如何就能支撐起萬物運行的,但至少有一點,他如今已經隱隱約約有了個猜想:
既然這個世界是由那些信息巨構支撐起來的,那麼晦暗天使入侵的本質,或許就可以解釋爲一句話一一系統外對象在進入本系統之後造成的信息污染現象。
另外於生還有印象,關於“世界的基礎是信息”這點,胡狸當初也說過類似的話,似乎在她的故鄉世界,人們對宇宙規律的研究已經到了這般深入根基的程度——這也與他目前的猜想相互印證。
衍星體的“飛昇循環”被打破併成功留下一粒種子,證明了上述猜想中的“信息污染”現象並非不可控制,那麼如果讓這粒種子成長起來,它所攜帶的“轉化數據特徵”又能派上怎樣的用場……
護火大教堂的主樓後面,有一片開闊的空地。
露娜把這片空地叫做“靈魂庭院”,她和她的騎士們在庭院周圍建造了一條環繞整個區域的大回廊,而庭院本身到現在還空置着——她原本的計劃是在這裡給於生立個四十米高的像,但自從此事被於生本人得知並死諫回去之後,這個計劃就被擱置了。 шшш¸ Tтká n¸ co
現在,於生在“靈魂庭院”的中心挖了個坑。
“你確認這玩意兒真的可以就這麼……‘種’下去,然後還能長出東西來?”艾琳在油畫裡抱着胳膊,一臉懷疑地看着於生在那忙忙碌碌,“我不是懷疑你種地的技術啊,主要是這地方,之前你嫌這地方的花草都灰了吧唧的不好看,專門從外面拿種子進來試過的,結果發現這裡啥都種不活。”
聽着小人偶的嗶嗶,於生臉上卻只是自信地笑着:“放心,會長起來的……事實上別說是在這裡,只要是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任何地方,這粒種子都是可以紮根的,因爲它的本質是一個‘信息簇’,它需要的不是泥土和陽光,而是一份‘運行許可’。”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艾琳撓了撓頭髮,緊接着看到於生把種子埋在坑裡,又有點擔心起來,“這玩意兒真的不會失控吧?我看電影裡都這麼說的,什麼從外星球來的孢子啊,從神秘遺蹟裡挖出來的菌株啊,從外太空掉下來的胚胎什麼的,科學家一定要作死激活一下,然後就死好些人,演員表裡都帶黑框……”
於生正低着頭認真埋土呢,聽見這小東西的嗶嗶終於忍不住了:“你就不能許點好願?這麼巴不得我倒黴呢?”
“我這不是未雨愁……愁啥來着,反正挺愁的,”艾琳在油畫裡爬到了她那把大椅子上,拎起毛絨熊墊在下巴下面,皺巴着臉,“畢竟你這人成天作死,最近死得越來越慘烈了。”
“放心吧,失控不了,”於生無奈地瞥了小人偶一眼,“從本質上,這種子其實跟戍寂一樣,都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了,怎麼形容呢……哦對,這是信息層面的聯繫。”
艾琳聽着於生的解釋,眼神漸漸清澈。
但於生自己在說完話之後卻彷彿突然又想到什麼,他遲疑了一下,擡頭盯着小人偶的眼睛。
“你說你擔心這東西失控,是真的預感到了什麼,比如平常說我有‘血光之災’那樣的,還是隻是隨口一說?”
艾琳被他這突然認真起來的神色嚇了一跳,她在椅子上縮了縮脖子,然後才認真打量了於生一會,接着又低頭看了看衍星體種子被埋下去的地方,歪着腦袋尋思了半天,終於冒出一句:“就,就隨口一說的……我也沒看出啥啊。”
於生頓時放心下來:“哦,那就行了。”
艾琳在油畫裡愣着,然後也不知道想了點啥,忽然就高興起來,扭框看向一旁的金髮少女:“哎哎!C型扣你看看你看看!於生連這種事都諮詢我的意見——我跟你講在神秘學這塊我可是專業的,跟你這種只知道砍人的不一樣,我是個智將,智將你懂麼……”
露娜便嘆了口氣,一邊不堪其擾地往旁邊走開一邊特別小聲地嘀嘀咕咕:“智障就智障唄……”
結果艾琳也沒聽清,兀自在半空中嘚瑟着。
於生則認認真真地把最後一鏟泥土撒在了衍星體之種上,然後輕輕舒了口氣。
種子在泥土中淺睡着,似乎還沒有從那個枝繁葉茂的好夢中醒來,但它已經漸漸察覺到“泥土”的存在——一個溫和的,安全的,願意讓它紮根和成長的好地方。
於生能感覺到,那水晶表面正在漸漸泛起細微的漣漪,它在輕輕震顫,並在黑暗中延伸出一些細小到肉眼都難以察覺的晶枝來。
在這之後,它會慢慢熟悉這個地方,會在靈魂曠野中紮根,會發芽和成長,它將汲取於生爲它提供的養分,併成長爲……那番好夢中的模樣。
“這就行了。”於生拍拍手,轉過頭來,視線再次落在了雲清子身上。
這位老者從剛纔開始就一直沒說話,只是好奇而認真地觀察着於生在這裡的一舉一動,直到此刻,他才捋着鬍子微微呼了口氣:“道無止境啊……”
“道不道的我也不明白,”於生擺擺手,“還是說說你吧,今後有什麼打算沒?”
雲清子明顯一怔。
接着他定定地看了於生好一會,才突然冒出一句:“難道不是煉化神魂,然後送老夫去輪迴嗎?”
這次輪到於生明顯一怔了。
“……我不會啊!”
雲清子:“……啊?!”
老頭一“啊?”,於生就知道這誤會大了,他趕緊擺着手同時頭腦風暴了一會,努力尋思着該怎麼跟雲清子解釋他現在這情況,尋思了好一會才終於開口:
“是這麼個情況,你呢,確實是死了,但死一半讓我攔這了,所以你現在是一個‘活着’的靈體,而且聽你描述的情況,應該還是完全恢復了‘雲清子’所有自我的靈體。你如今是自由的,而且以你的道行,即便是靈體,出去之後應該也可以活得很好。
“所以你現在可以自己選,可以留在這,但說實話,你不一定能習慣這個地方,你也可以出去,我可以開門把你送到現實世界裡,戍寂或者太虛靈樞都行。
“當然了,如果你實在活夠了,非要一死的話也行,我再呲你一臉血,然後直接把你的靈體拆解了你就死了,這次我可以保證給你拆得乾乾淨淨,不會有復活的風險……”
於生這話說的相當直白,雲清子聽着都有點一愣一愣的。
看老頭半天沒反應,於生便又開口了:“怎麼着,確定要死嗎?”
這話音剛落,雲清子就醒過神來,接着一擺手:“那還是算了,老夫覺得活着比死了好。”
於生樂了:“那送你回太虛靈樞?”
這次雲清子認真思考了一下,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無奈來:“哎,好……也不好。老夫如今在太虛靈樞已經沒多少舊識,而且在‘衍星體之災’這件事上,老夫對太虛靈樞也實在多有虧欠,回去……實在不知有何臉面再回去。”
聽着老人這番話,於生不由得好奇:“你當初在衍星體的記憶空間裡跟我說的不是挺灑脫麼?什麼已經是惡貫滿盈,什麼不差這點生靈塗炭的罪孽啥的……這時候怎麼還糾結上了?”
雲清子聽了一攤手,特坦誠地開口:“老夫那時又沒想到自己竟會活過來——死都死了自是要說話硬氣點的。”
於生:“……”
完整版的雲清子原來是這個性格的嗎?
他這邊稍微驚訝了一下,便聽到雲清子又開口了:“不瞞道友,老夫現在確實是有些……迷茫。都說生死乃是最讓人看不透、放不下的事,而這又生又死的……老夫的修爲果然還是淺薄了點。如今老夫是既
不知該如何去‘重返人世’,也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非要說的話……”
雲清子說到這停頓了一下,一聲輕嘆。
“哎,累了,累得很,老夫現在胸無大志,只想有個清淨的地方能歇歇腳,若是有處山林幽谷結廬而居便好,或者道友你這邊如果有什麼閒散差事,老夫也是願意的。”
於生眨巴着眼睛聽着對方這番話,聽完之後尋思了幾秒鐘,忽然一拍手:“哎,你還真別說……”
雲清子立刻擡起頭。
於生:“我這邊有個孤兒院,缺個門衛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