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於生的回覆之後，小紅帽什麼也沒說，就是靜靜地在草地上坐着，好像是在思考問題，又好像只是在單純地發呆。
過了好一會，於生才聽到她小聲嘀咕着：“這地方真安靜啊，也沒有松鼠和狼羣。”
“你這一說我咋感覺這麼不吉利呢，就好像下一秒這附近的草叢裡就要跳出五百刀斧手似的，”於生彆扭地左右看了看，目光重新又落在少女身上，“額……你沒事吧？看上去好像很累？”
“廢話，我高三，”小紅帽翻了個白眼，“而且還是上化學課睡着的。”
於生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實際的回答，一下子有點發愣，眼前的少女則沒有等他迴應，便笑着搖了搖頭：“一開始我可不樂意上學了，尤其是在度過‘覺醒’階段，知道將來要發生什麼事之後……我跟我之前的‘家長’大吵過一架，吵架的內容你也都聽見了……是不是有點蠢？”
於生沒有說話。
小紅帽也沒有在意於生有沒有回答自己。
“其實都不是什麼很厲害的大道理，她說不出大道理的，畢竟她離開的時候，也就十八歲——她都沒來得及考個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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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掛在杆兒上不是爲了幫你省勁，是爲了幫你記事兒。”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東西？”他疑惑地皺了皺眉，看向旁邊的女孩，“怪味兒，挺沖鼻子。”
但於生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下一秒，於生便猛然睜開了眼睛，然後一翻身就感覺身子下面一空，直接掉在了一堆毛茸茸的尾巴上面。
艾琳尷尬地嘿嘿了一聲，臉上的黑灰還在。
於生一步衝上去，拎着正站在竈臺上而且裙子已經開始冒火苗的艾琳直接就扔進了水池子裡，然後又一把關了火，用鍋蓋把炒鍋裡的火滅掉，接着開窗通風一氣呵成。
“她還說，我們很難活得完整，但我們可以想辦法讓成年以前的日子完整……她還讓我不要抽菸，不要喝酒，不要做壞事，讓我去學習一些東西，去了解這個世界有多廣，她說，人要變壞非常非常容易，自暴自棄是最簡單的事情，所以我們應該做一些有挑戰性的事，比如當個好學生……”
“那還是算了，我寧可過會被老師的粉筆砸醒，”小紅帽立刻擺擺手，“你說的也是，做個安安靜靜的夢挺好的，我不小心睡着以後還擔心自己會不會一睜眼又跑進黑森林呢，沒想到能在你這兒躲躲清靜。”
“那不可能，聞起來像什麼東西糊了。”
於生回了個加油的表情，然後目光再次掃過廚房，撓撓頭髮：“那什麼，你們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怎麼個情況？”
於生呆了呆，扭頭看着正坐在電暖氣片上的人偶小姐——後者這時候渾身蒸汽繚繞的，看着跟羽化成仙似的：“你，顛勺？”
“你肯定聞錯了，我鼻子比狗還……”
“我醒了，被老師發現了，粉筆砸醒的，氣。”
“但當初照顧過我的那位‘家長’跟我說，人活着就應該是有希望的——這個世界不給我們希望，那是這個世界有問題，我們自己抱不抱希望，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我……我平常熱飯都用的狐火，”胡狸縮着脖子（順便夾着尾巴）站在旁邊，耳朵也耷拉着，“但艾琳說她用不慣，她會用燃氣竈……然後她還要表演顛勺……”
兩個人便再次安靜下來。
現在於生知道爲什麼這貨可以在衣服都燒起來的時候都沒發現自己離火源太近了。
小紅帽：“……啊？”
“其實他們說得對，這真的是在浪費時間——如果單從目前爲止每個孩子平均只有十幾年的人生來看的話。
“我說你怎麼還挑上了？”於生眼角抽了抽，“做個安安靜靜的夢不好嗎？你要是在這兒歇夠了就回去——找個高點的地方揹着身往後一倒，應該就能醒了，或者我叫艾琳過來把你踢出去，這個成功率百分之百……”
小人偶立刻手腳麻利地爬到了旁邊的電暖氣上，在那上面盤腿坐下，身上開始冒着絲絲白汽。
艾琳乾笑了兩聲，在暖氣片上換了個姿勢，繼續冒“煙”。
胡狸縮着脖子站在廚房角落，艾琳小臉黢黑地躺在洗碗池裡，水龍頭嘩嘩作響，小人偶正在慢慢漂浮起來——於生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倆活寶，以及竈臺上正在散去的煙霧，因爲行動先於大腦，所以這時候大腦還沒反應過來。
就這時候他手機還響了兩聲，拿起來一看是條短信，小紅帽發來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這個夢好無聊啊，這地方就只有這些草地了嗎？”小紅帽翻身坐了起來，“夢嘛，至少不該……光怪陸離，曲折複雜一點嗎？這地方怎麼跟個……死後世界似的？”
於生搖了搖頭，起身走過去，把小人偶從暖氣上拎了下來。
“也沒多好，她說的很多話我到頭來還是沒聽，比如不要跟人打架，她還有些道理，我到現在也不認同——但有什麼辦法呢，反正現在我也不能反駁她了。”
中間還夾雜着艾琳的驚呼：“哎哎哎水水水！着了！我菜着了……我也着了！”
小紅帽自顧自地說着，說了很多很多，然後長長地呼了口氣，仰面朝天，躺在那灰暗卻又柔軟的草地上，看着上面同樣灰濛濛的天空。
她不怕燙的！“你們想幫忙做飯，我還是挺高興的，”憋了半天，於生終於無奈地開口，“但你們差點把廚房點了，這有點嚇人——按理說不應該啊，胡狸你平常幫忙熱個飯不都沒問題的嗎？”
“也是。”
“是，是哦……”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能控制的東西很少，太多事情不會按照你期望的那樣發展，所以到頭來，你的‘心態’就變成了唯一還算屬於自己的東西……雖然，它很多時候也不是那麼好控制。
小紅帽話剛說到一半，就見到於生騰一下子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後者臉色大驚：“不對！廚房！”
幾分鐘後，艾琳又被一根晾衣杆穿過兩隻袖子掛在了陽臺上，渾身往下滴答着水，於生拿了個大號吹風機在旁邊給她吹着，把個小人偶吹得搖搖擺擺。
小紅帽就這樣看着灰濛濛的天空發了好一會呆，過了不知多久，她才突然打破沉默：“這地方真安靜啊……”
梧桐路66號安全了。
“那個炒勺立直了幾乎跟你一樣大！你顛勺？”於生眉毛都立起來了，“你倆到底誰顛誰？！”
“沒有啊，”小紅帽抽了抽鼻子，“就草地的味兒——你鼻炎犯了吧。”
於生瞪着眼睛看着這個可憐兮兮的人偶小姐，繃了半天終於認命地嘆了口氣，上前把艾琳從晾衣杆上倒騰下來。
“那個，你不用把我掛起來的，我可以自己烤……”艾琳看着於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嘀咕道，“我還能自己翻面。”
感覺吹風太慢，於生只好又把電暖氣搬了出來，放在晾衣架旁邊烤着。
於生嗷嗷地從一堆尾巴里跳了起來，然後還因爲踩在光滑的皮毛上差點一頭栽倒在茶几的尖角上——這一下要是摔實在了他起碼得半個小時以後纔能有機會去看看廚房到底是什麼情況，但萬幸啊，沒死——然後他才手忙腳亂地從客廳跑到廚房門口，剛一推門，就聞到一股強烈的糊味撲面而來。
噼裡啪啦的靜電是冬天盛開的花朵，花語是——家裡的狐仙可能真的有雷靈根。
“現在，我偶爾也在和那些半大孩子吵類似的架，”她自顧自地說着，“他們總不能理解爲什麼孤兒院要讓他們按部就班地上學，讀書，情況好一些的還要專門安排去普通人的學校，情況糟糕的也要在大院裡跟着老師上課，對幾乎所有人而言，他們學的那些東西永遠也不會派上用場，他們不會畢業，不會有參加工作的時候，不會有機會成爲一個設計師，一個技術員，一個司機……
於生側過頭，看着躺在草地上的女孩：“但她把你教得很好。”
於生撇了撇嘴，不過就在這時，他卻隱隱約約覺得聞到了什麼味道。
“你剛纔感嘆過一次了。”
艾琳頓時一驚：“哎你幹什麼——”
於生一聲嘆息，拎着人偶走向浴室：“別烤了，剛想起來，你還是先去洗個澡吧，煙熏火燎的都烤入味了。”
艾琳被拎着領子懸在半空，擡頭看了於生一眼：“你沒在生氣了？”
“我一天天的氣得過來嗎？”於生哭笑不得，“行吧，好歹沒真的把家點了……待會我去廚房看看，看午飯怎麼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