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察也沒說話,跟在陳、戴二人後面回了顧問處的簽押房。
錢謙益被陳、戴二人奚落一通,心裡窩囊極了。
站在殿前稍一思考,感覺這樣不行,自己雖然不打算跟南明這些臣子長期共事,但如果衆叛親離,所有人都反對自己,皇上也會再重用自己,好不容易獲得的聖眷,怕是會有所減弱——這對於暗中從事的倒明大業不利。
無論如何得想辦法把局面挽回,最起碼在顧問處不能樹敵。
打定主意,回到顧問處,見陳際泰和戴如風扭臉掉腚,把十分的不滿都表現了出來。
林察則坐在書案之後看《大明週報》。
那份報紙是三天前的,林察都看了多少遍了,現在再拿起來看,分明是做樣子罷了。
錢謙益回到自己的書案前,剛想開口說話,卻見戴如風站起身來,對陳際泰說道:“伯爺,下官回治安局看看。”
“等等,我也去兵部看看,咱們一同走,正好順路。”陳際泰回了一句,也站起身來。
“慢,陳伯爺、林伯爺、戴局長,能否安坐,聽聽下官的肺腑之言?”錢謙益一見人都要走,這哪行,連忙站起來作了個團團揖,真誠地說道。
“老錢哪,你還有啥說的?本伯爺看啊,你有話還是跟皇上去說吧。”陳際泰斜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說道。
“哼!”戴如風根本不理,冷哼一聲,拔腿就走。
“戴局長,請留步,且聽錢某一言,若是錢某說的話沒有道理,您以後就當顧問處沒有錢某這個人存在,可以嗎?”錢謙益再次挽留道。
“老戴,且聽聽老錢怎麼說,先別忙走了。”陳際泰見錢謙益態度非常真誠,有心聽聽他說什麼,所以攔住了戴如風。
“好吧,那就聽聽。”戴如風被陳際泰一攔,也沒再強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冷冷地看着錢謙益。
林察也放下手裡的報紙,看向錢謙益。
“三位大人,今日之事,你們都怪錢某沒有替瞿式耜說話,可是,你們想沒想錢某的苦衷呢?”錢謙益坐回座位,頹然說道。
三人都靜靜地看着他,並不搭茬。
“瞿式耜上的摺子,說錢某是小人,依據就是錢某曾經依附過閹黨,投降過滿清。可是,他並不知道,錢某無論是依附閹黨,還是投降滿清,都是無奈之舉。”
無奈之舉?陳際泰、戴如風和林察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是無奈之舉?
“三位大人,先說依附鬮黨之事。諸位都知道,天啓年間,皇帝性機巧,好動斧鋸以及塗漆之類的事情,累年不倦,而國政盡付魏閹,魏閹黨羽遍佈朝野,又有客氏做內主,於是羣凶肆虐,荼毒海內,正人君子,無不扼腕嘆息而無計奈何。錢某也是聖人門徒,面對如此局勢,也是憂心如焚。後來,想出一法,假意投靠閹黨,以獲取接近皇帝的機會,伺機除去魏閹,爲大明除害。”
“當然,還未等錢某計策付諸實施,天啓帝駕崩,崇禎帝即位,魏閹隨即被誅。”
“計策未成,錢某的罵名也隨之而來。即便如此,錢某並不後悔,因爲錢某的初衷是好的,是對的。唉,知我者謂我何求,不知我者,謂我何憂?”
錢謙益說完,陳際泰摸了摸下巴,問道:“老錢,照你這麼說,你曲身事賊,目的是除賊?”
“伯爺,正是此意。只可惜無人能夠理解啊。”
“那投降滿清,你也是此意羅?”
“正是。錢某跟妻子如是本想以身殉國,後來想死都不怕,還怕什麼?爲何不留有用之身去反清呢?於是,錢某又改了主意,假意降清。後來,因爲與反清義士暗中聯絡,被清人偵知,所以才被罷官,監管於蘇州。”
錢謙益如此給自己洗白,讓陳、林、戴三人感到不可思議。
戴如風心中一動:“哦,照你這麼說,你投靠誰就是爲了反誰?那你投靠咱家女婿,莫非也是爲了反咱家女婿?”
想到這裡,又猛然想起女婿前些日子讓自己秘密監視錢謙益的事情,兩個事連起來一想,不禁更加警惕起來:“這老小子,看來不是什麼好鳥。只是不知皇上爲什麼後來不讓調查他了。”
“三位大人,錢某人揹負着罵名,又無以自辯,在天下仕林中名聲是臭了。之所以不遠千里來投效皇上,就是想在暮年爲大明中興做些事情,也好讓天下人都知道,錢謙益不是沒有氣節的小人,而是一心一意爲大明殫心竭慮細心籌畫的忠臣!唉,可惜,可嘆,想做點事怎麼就這麼難呢?”
錢謙益說到這裡,顯然心情激盪,眼圈一紅,竟然落下淚來。
三人一看,錢謙益這是觸動了情腸了?偌大年紀竟然落淚,難道瞿式耜真是冤枉他了?
“老錢,這些話,你怎麼不在殿上剖白呢?你得說啊,你不說皇上怎麼能知道你的苦?”陳際泰道。
“伯爺,錢某不想說。一是這話錢某已在來廣州的第一天,在城門當着衆人的面了說過,皇上其實也已經明子錢某的苦衷。二是,三位大人,你們以爲,錢某剖白一番,就能讓內閣諸位大人諒解了?”錢謙益道。
“爲什麼不能諒解?”陳際泰問道。
“陳伯爺,您現在還沒看清今日之事的本質嗎?說心裡話,錢某一點都不生瞿式耜的氣,爲什麼?因爲他是個正直的人,心裡怎麼想的,嘴上就怎麼說了出來。錢某最傷心的,是內閣其他人。”
“內閣其他人?”
“是啊,陳伯爺,此事表面上看是瞿式耜對錢某的不滿,而實質上,是內閣不滿咱們顧問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