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相識, 何事入羅幃?自從參加大殯那日,順道去景山踏青,回來後, 一連幾天, 簡寧心事重重。一則因爲霍英冒險爲甄緱採辛夷一事, 勾起了她對霍青的無盡思念。二則皇甫倩與崔紫墨, 甄緱與霍英, 無論哪一對,要想修成正果,都並非易事。雖然先前揚言再不管他人閒事, 但事到臨頭,待人熱忱、喜歡打抱不平、愛替他人排憂解困的個性, 仍舊佔了上風。還有一點, 甄緱如果真的和霍英成了一對, 獨孤楓那裡又怎麼辦呢?幾樁事體糾結在一起,佳人心中自然倍覺愁煩。
這一日傍晚, 用過晚膳,散步回來,簡寧坐在書房內看書。書房內新添了一張紫檀木的雕花搖椅,足有二尺來寬。躺在上面,宛如長榻。簡寧近來時常坐在搖椅內鬨皇甫珏玩, 搖來蕩去, 嘴裡哼着“搖啊搖, 搖到外婆橋”之類的, 引得小傢伙咯咯直樂。天子每回來, 遇上人兒在書房內撫箏、寫字,也喜歡坐在這張搖椅內小憩片刻。
翻來翻去, 還是那一頁。正看得無聊,有內侍在外宣道:“皇上駕到!永泰公主駕到!”簡寧當即擱下手中書本,至書房門口迎接。見皇甫擎抱着女兒走了進來,施了半禮,便道:“晚飯前剛把寶寶送回孺子室去。怎麼又把她抱來了?待會兒她玩得瘋了,散了神,又不肯乖乖睡覺了。”又道:“晚膳用過了嗎?”
“用過了。”說時,天子抱着皇甫珏坐上搖椅。背上略一用勁,那搖椅便緩緩搖盪起來。皇甫珏立時興奮了,小嘴裡“啪啪、啪啪”地嚷個不停。彼時並無“爸爸”這個稱呼,乃是簡寧特意教給皇甫珏的,好讓皇甫擎先過過癮。因爲“爹”字的發音,難度實在太高。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小傢伙才能學得會。
“怎麼?你不喜歡朕同寶寶一道來?”皇甫擎搦住小傢伙,向上一提,將她轉了個身,面衝外,然後擱在自己肚子上。簡寧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手搭着搖椅的扶手,一手拿帕子擦去皇甫珏嘴邊的口水,應道:“我哪有不喜歡?只是偶而想靜一靜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寶寶一來,那樣粘人,什麼事都做不成了。”
皇甫擎道:“你心裡八成又在琢磨什麼鬼主意。這兩日心不在焉的。”說着,天子單臂環抱住皇甫珏,騰出一隻手,執起人兒下巴,令她看向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告訴朕。”簡寧白了他一眼。“不是說了沒什麼的。一個月裡總有兩三天情緒低落的時候。人家要來月信了行不行?”
問不出來,皇甫擎只得鬆了手,臉上難免掠過一絲不悅。簡寧覷見,雖不至於刻意去討好,卻也並不希望彼此之間有什麼不愉快,便淺笑道:“好了啦。別說這個了。不如我們一會兒照着嬤嬤教的法子教寶寶走路好不好?”
皇甫擎見人兒笑了,心下稍安,亦笑道:“這主意甚好。朕今日來,就是想與你們母女兩個聚一聚。有你們一大一小兩位美人作伴,朕也算得享盡天下豔福了。”簡寧啐道:“去你的!不許在寶寶面前胡說八道!”
一時阿奴、漱霞進來奉上茶食。簡寧親自端了茶盞送到天子手中,又將皇甫珏接過來抱着,另喂她吃了些甘蕉泥。皇甫擎看見,也要吃。簡寧道:“這是我叫妥娘弄了給寶寶吃的。你吃什麼?難道你也是寶寶嘛?還是沒牙的老爺爺?”說着,拿調羹舀了一大勺送進他嘴裡。皇甫擎只是笑。
書房內桌椅櫥櫃的,多有不便。須臾,侍女們將寢室收拾妥當。皇甫擎與簡寧便在殿內教女兒學步。只見天子彎下腰去,在前面拉着皇甫珏的手;簡寧蹲於地上,在後扶於皇甫珏腋下。一個在前面引領,一個在後面保護。小傢伙蹣跚而行,戰戰兢兢的。每向前一步,都需皇甫擎、簡寧哄上半日,付出極大的耐心。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皇甫擎只覺腰背痠痛,一屁股坐在了紅錦地毯上,口中直呼:“不行了,朕累了。歇會兒再來吧。”簡寧道:“瞧你!真是個老爺爺了。”便將皇甫珏放趴在地,一拍她小屁股道:“快去!到你爸爸那兒去。叫他快起來教你走路。不許偷懶!”
皇甫擎接過阿奴遞上的茶盞,呷了一口潤過嗓子,便朝皇甫珏拍着巴掌道:“過來,到父皇這兒來。”小傢伙嘴裡嘰裡咕嚕的,當即吭哧吭哧爬了過去。一到跟前,皇甫擎便搦住她小腰,抱她直立起來,然後噙住那紅嘟嘟、溼答答的小嘴“吧唧”一聲打了個大啵。“嗯——好香。”隨即,天子道:“下個月寶寶滿週歲,母后爲她辦抓週禮。你預備什麼玩意兒了?”言下之意,乃是問佳人對於永泰公主的將來有何期許。
簡寧屈膝跪坐在錦毯上,應道:“還沒想好呢。寶寶這麼小就這麼淘,我也不指望別的。只希望她將來長大了,能夠靜下心來多讀幾本書,明白爲人處事的道理就夠了。”皇甫擎點首表示贊同,接道:“前朝周興嗣著有《千字文》,乃幼兒學文之啓蒙讀物。不如你自己用心謄寫一遍,教印刷所拓印成冊,再命宮中畫師配上插畫。就當做抓週之用。何如?”
簡寧細細一想,確是一個好主意。便道:“這個主意好。就這麼着吧。等明日有空,我就寫。再召畫師來商量怎樣配插畫。等印了出來,要是看着好,還可以多印一些,隨《女報》一同銷售。”說着說着,佳人便聯想到生意上去了。又道:“如《論語》、《孝經》之類的,都可以配上插畫。到時印刷成冊,廣爲發行,又兼老少咸宜,豈不是大有文德教化之功?對了,再編一套帶插畫的幼童識字卡,那就更完美了。”
皇甫擎聞言,無奈道:“你呀,就會無事找事。放着舒心的日子不過,整日裡胡思亂想。”簡寧聽慣了天子的唸叨,並不在意,問道:“那你呢?你也該拿出一樣東西來給寶寶?”皇甫擎將小傢伙抱坐於自己膝頭,將一根手指伸進她小肉手裡,由她攥着瞎玩,應道:“你們這麼些人,每人送一樣,只怕能想到的,到時都有人送。朕卻難想了。”遂玩笑道:“不然,將朕的傳國玉璽暫且借來一用。看看寶寶識不識貨?”
簡寧因問道:“你說的傳國玉璽是不是昔日卞和採於荊山之下,然後獻給楚文王。後來李斯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在上面的那個?”皇甫擎道:“正是。算來自秦二十六年傳至今日,已逾千年了。”
簡寧以往只在書中讀過,如今既聞傳國玉璽就在天子手中,自是頗想一觀究竟,看看那上頭到底是不是真的因昔時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將璽打王尋、蘇獻,以致崩其一角。皇甫擎見佳人滿臉好奇,有心討好,便道:“你想見識一下嗎?朕這就叫李延福會同印綬監總管將玉璽取來。”原來印綬監,顧名思義,正是宮中專門負責掌管寶璽、敕符、印信以及鐵券、圖書一類的重要機構。
簡寧道:“想是想。可是就這樣拿來給我看,讓外人知道,不大好。還是算了吧。”天子道:“換作旁人,朕或許不肯。你要看,朕說什麼也要讓你見識一下。”說完,乃喚李延福入殿內傳口諭,宣印綬監總管即刻將傳國玉璽送到芳菲殿來。又命一衆人等不得將此事向外泄露半字。皇甫擎向來公私分明,如今爲了討簡寧歡心,竟有如此舉動,足見其對佳人的寵愛已是無以復加。
等待之時,皇甫擎一番琢磨,終於想到抓週禮上該送什麼了。前文述及,天子委託商會往北地烏孫等國購買馬匹。此事歷經大半年,如今終於辦妥。近日朝廷的特使並商會相關執事已經返回大都覆命,近萬匹優良戰馬盡數運抵涼州大軍馬場。另有兩匹汗血寶馬,乃烏孫國國王特地贈予□□的禮物,已隨特使一同抵達大都,現被安置在皇城內南苑校場的御馬監中餵養。皇甫擎便想到挑選其中一匹才三歲大的小母馬作爲皇甫珏滿週歲的禮物。到時牽去抓週禮上,必定引得太后等人一笑,何樂而不爲呢?
簡寧亦覺這個主意十分有趣,但又一想,自己才希望皇甫珏將來能好好讀書,這會子皇甫擎偏送她這個。到時候成天騎在馬背上,四處撒野,豈不是真成了皇甫倩第二了?乃道:“你送寶寶汗血馬。她纔多大?少說也得十年後才能騎得。萬一她選了這個,你預備她將來做什麼呢?”
天子正要答話,卻聽李延福在殿外稟報,玉璽送來了,只得將此話題暫且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