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推開寢室木門時,夕陽的餘輝正透過窗櫺灑在鹿兆鵬伏案的背影上。五個同學圍在書桌旁,聽到動靜齊刷刷回頭,不知誰先喊了聲“白浩回來了“,衆人便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真是你啊!“戴着圓框眼鏡的周明瑞一把抓住秦浩的包袱:“一大早我就在校門口等着,結果一直到中午都沒見到影子,還以爲你要遲些日子纔回來。“
書呆子模樣的李志遠豎起大拇指:“《秦風日報》登了保安團剿匪的事蹟,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了不起?“
秦浩笑道:“你這完全是捧殺,幾夥土匪而已,這就能馬上定乾坤了?那這乾坤也小家子氣了點。”
“不管怎麼說,官府都無能爲力的土匪,你帶着團勇就給剿滅了,光是這一項,咱們學校就沒人不服的。”
“就是,誰要不服,自己也弄個保安團,打土匪去。”
衆人又是一陣吹捧,閒聊中,秦浩也從衆人口中得知,他離開的這半年,鹿兆鵬成了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不僅成績優異,還成爲秦風日報的特約撰稿人,發表了不少有影響力的文章。
又聊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直到鹿兆鵬提醒天色不早,該休息了,衆人這才離開。
待送走同學已是月上柳梢。鹿兆鵬閂上門,關切的問:“我爺爺腰疼病可好些了?“
“冷先生給配了膏藥,能下地收麥了。“
秦浩遞過個藍布包:“這是你娘捎的棉鞋。“
鹿兆鵬摩挲着鞋底密實的針腳,忽然壓低聲音:“我打算自己辦一份報紙,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秦進。”
秦浩疑惑的問:“你不是一直在秦風日報發表文章嗎?怎麼忽然想到要自己創辦報紙?”
鹿兆鵬這才說起緣由,主要是他現在的文章有些激進,經常會被秦風日報退稿,於是就跟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商量着自己籌辦一份報紙。
甚至還邀請秦浩一起入股,秦浩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發表文章可以,大不了就換個馬甲,入股的風險可就太大了,鹿兆鵬所說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大概率是“同志”,到時候難免會遭到“常凱申”的清算。
鹿兆鵬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勉強。
槐花飄香時,關中大學發榜處人頭攢動。
有人高喊:“白浩、鹿兆鵬中了!”
鹿兆鵬正被進步學生圍着道賀,他主編的《秦進》雖只出了六期,卻已在西安各校秘密流傳,風頭一時蓋過了秦浩。
對此,秦浩卻毫不在意,這種風頭不出也罷。
鹿泰恆得知孫子考上了“關中大學”,趁着鹿兆鵬回白鹿村探親時,在村裡大辦酒宴慶賀。
席間鹿泰恆紅光滿面,看着已經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孫子,彷彿兒子入獄後一直籠罩在鹿家的陰霾即將一掃而空。
然而,忽然有人開口問:“兆鵬娃,上了這大學能當官不?”
鹿兆鵬一五一十的回答:“不能。”
“那能領糧餉不?”
“也不行。”
頓時有村民譏笑:“這啥好處沒有,上這個大學有甚用,還值當擺酒。”
鹿泰恆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還是白嘉軒打圓場這才讓鹿泰恆不至於太過難堪。
祠堂裡觥籌交錯時,白孝文兄弟正在場院邊的老槐樹下眼巴巴望着糖人擔子。賣糖人的王老漢搖着撥浪鼓,草把上插着栩栩如生兔子、猴子之類的。
“二哥,我想要那個大公雞。“白孝武拽着兄長衣角。白孝文也嚥着口水,可摸遍口袋,卻沒摸到一個銅板,這纔想起來今天出來時換了衣服。
“你回家跟娘要錢。“
天氣太熱,白孝文實在懶得回家,又怕弟弟不願意去,眼珠一轉:“我在這給你守着大公雞。“
“唉,二哥我這就去,你別讓人把大公雞買走了。”白孝武也是真實在,一溜煙跑沒影了。
白孝武剛跑遠,王老漢突然踉蹌幾步摔倒在地,白孝文嚇得後退,看見老漢面色煞白地蜷縮在地,喉嚨裡發出拉風箱般的喘息。
四下無人的場院靜得可怕。白孝文小心翼翼靠近糖畫攤,糖漿的甜香撲面而來,他鬼使神差地拔下兩個糖人,悄然離去。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一箇中年男子看在眼裡。
男子上前解開腰間水囊,給老漢灌進嘴裡,又掐了掐老漢的人中,見老漢沒有反應,趕緊叫來兩個路過的村民把老漢擡到冷先生那裡救治。
冷先生將老漢救治後,老漢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糖畫攤,也顧不上疲憊的身子,趕緊返回祠堂,結果卻發現不僅做好的糖畫沒了,就連之前賣糖畫掙的銅板也沒了。
“我的錢啊!”
徐秀才掃了一眼祠堂門口掛着“澤被桑梓”的牌匾,拽着老漢就來到祠堂,高聲喊道:“你們白鹿村就是這麼造福一方的?”
頓時無數雙眼睛惡狠狠的瞪着徐秀才。
白嘉軒見徐秀才氣度不凡,連忙上前詢問情況。
“你是這裡管事的?”
“俺是這的族長,先生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就是了。”
徐秀才一甩袖口,把老漢的遭遇說了一遍。
“查!立刻查,我看是誰幹出這缺德事來!“白嘉軒的咆哮驚飛了祠堂屋檐的麻雀。
與此同時,白家院子裡。
仙草不在家,白孝武從秦浩手裡要來了零錢,正準備回去買糖畫,結果剛到門口就見到白孝文拿着兩個糖畫回來。
“二哥,你這糖畫哪來的?”
白孝文結結巴巴道:“老.老漢送的。“
秦浩覺得不對勁,喝問過後,白孝文才說出實情,秦浩趕緊帶着白孝文來到祠堂,結果發現小販已經被救醒,白嘉軒得知兒子竟然拿了小販的糖人,氣得擡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秦浩卻將他攔下來,在認真詢問白孝文沒有拿小販的錢後,秦浩給小販賠了雙倍的糖人錢。
老漢連說:“使不得。”
“這錢您一定得拿着,要不然我們一家人良心不安。”
見秦浩態度堅決,老漢這才擦着眼淚收下,嘴裡還一個勁唸叨:“好人家啊。”
這話在秦浩聽來卻異常刺耳,於是將白孝文拉到跟前:“嘴饞偷拿糖人,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你看着人倒地不施救,不示警,差點害人丟掉性命,今日我要罰你,你可信服?”
白孝文怯生生抽泣:“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秦浩不爲所動,還是打了他五下手板:“打你不是爲了罰你,而是讓你記住,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小過可改,但人命關天,一旦釀成大錯,就再無回頭的可能。”
白孝文捂着紅腫的手,含淚點頭:“大哥,我知道錯了。”
懲罰完弟弟白孝文後,秦浩對村民道:“人都會犯錯,誰拿了小販的錢,今天夜裡還到白家,既往不咎,若是執迷不悟,定當以族規嚴懲不貸,不要以爲沒人看到,人在做天在看,做了虧心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白嘉軒對徐秀才十分推崇,邀請他到家裡吃麪,徐秀才欣然前往,在得知秦浩是朱先生的弟子後,眼神一變:“你就這麼自信,那人會把錢還回來?”
秦浩看向白嘉軒:“達,要是今晚沒人送錢來,你會咋做?”
白嘉軒毫不遲疑:“人既然是在白鹿村被偷的,說明我這個族長沒當好,這錢我來賠給小販。”
徐秀才對白嘉軒的做法並不認同,正要反駁,結果朱先生得知同窗來到白鹿村,也趕了過來,二人一直聊到深夜才結伴去到了朱先生家睡下。
第二天清晨,白家門口放了一個藍布包,裡面正是小販丟失的銅錢。
白嘉軒當着所有人的面將銅錢還給老漢,還自掏腰包送了他兩袋糧食。
事後,白嘉軒想要留徐秀才在村裡教書,秦浩趕緊讓他打消這個念頭,他從來不反對儒學,但是像徐秀才這種觀念迂腐的人當老師,完全是誤人子弟。
不過白嘉軒卻說村裡之前的先生走了,總得有人授課才行,秦浩想了想覺得可以從西安的新式學堂裡招募兩個沒上大學的學生來教村裡的孩子,不說能教授多少知識,至少不會把人教成僞君子。
在秦浩看來,原劇裡白孝文的悲劇有一半是白嘉軒造成的,另外一邊,就是這徐秀才的“功勞”了。
與此同時,鹿家正屋裡,鹿泰恆把水菸袋砸在炕桌上:“你當着全村人說上大學當不了官,這不是打額們鹿家的臉?“
“爺,現在早不是科舉時代了,上大學是爲了學習新式知識,不是爲了做官。“鹿兆鵬辯解道。
鹿泰恆痛心疾首:“娃,自從你達進去之後,外面多少人等着看咱家的笑話?咱家要是再沒個人出來撐住門面,等我死了,就會被人吃得骨頭渣都不剩,到時候你娘,你弟兆海該咋辦?”
鹿兆鵬對村裡這些“雞毛蒜皮”完全不感興趣,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國家大事”上,僅僅在家待了兩天就回了西安。
冷秋水對此十分不滿,她跟鹿兆鵬可是有婚約的,結果鹿兆鵬這次回來卻連冷家的門都沒登,就更別提禮物了。
冷秋水吵着要跟鹿兆鵬解除婚約,結果被冷先生訓了一頓,冷秋水十分委屈哭着跑了出去,冷秋月追上去安慰妹妹。
冷秋水站定腳步,回身倔強道:“姐你得了那麼好的如意郎君,白家大少爺每次回來都不忘給你帶禮物,每個月都有來信,可我呢?他甚至都沒正眼看過我一眼。”
冷秋月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冷秋水冷聲道:“那鹿兆鵬要是不真心待俺,俺是絕對不會嫁給她的,我可不想一輩子守活寡。”
冷先生到底沒抵住二女兒的哭鬧,來到鹿家,話裡話外都是在提醒鹿泰恆,兩家的婚約準備什麼時候履行。
鹿泰恆只好採取拖字訣,說孫子還在上學,等畢業了立馬就八擡大轎把冷秋水娶回家。
冷先生得到承諾後,滿意地離開。
鹿泰恆卻是越想越窩火,對兒媳鹿賀氏發泄道:“都是你慣的!這娃現在成啥樣子了嘛。“
鹿賀氏抹着眼淚,委屈巴巴:“爹,兆鵬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唉,這娃咋成這樣了呢?”
鹿泰恆欲哭無淚,孫子跟白家大兒子從小就是同窗,接受一樣的教育,按理說不該有這麼大差距啊,怎麼就不能讓他省省心呢?
與此同時,秦浩正在檢驗保安團這半年來訓練的成果,黑娃倒是沒讓她失望,在訓練上沒有懈怠。
唯一的遺憾是,滋水縣的土匪都被剿滅了,新加入的團勇沒了見過血,跟老一批的團勇在戰鬥力上有一定差距。
正當秦浩跟黑娃商量接下來的訓練計劃時,白孝武屁顛屁顛跑了過來。
“大哥,達讓你趕緊回去一趟。”
秦浩揉了揉白孝武的腦袋:“達有沒有說是啥事?”
“不知道,不過看着好像挺急的。”
秦浩只好對黑娃道:“晚上我去找你。”
“好。”
等回到家,秦浩才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白嘉軒說得很隱晦,但意思很明白,冷先生有些急了,詢問什麼時候讓他跟冷秋月完婚。
“既然冷家急了,那就越快越好,下個月怎麼樣?”
白嘉軒跟仙草愣神過後,大喜過望,他們生怕兒子在外面接受了新思想,就瞧不上定的娃娃親,鹿兆鵬就是最好的例子,沒見鹿老爺子都急成什麼樣了。
“好,下個月好,俺這就請人給你們看個黃道吉日去。”
7月中旬,白家早已張燈結綵,白嘉軒天未亮便帶着族人清掃祠堂,仙草則領着婦女們蒸喜饃、剪窗花。
吉時將至,秦浩身着暗紅長衫,胸佩鎏金喜花,領着保安團的青壯們敲鑼打鼓前往冷家。
一向不苟言笑的冷先生在宴席上笑得嘴都合不攏,白嘉軒對於敬酒也是來者不拒。
夜深人靜,秦浩掀開蓋頭,見冷秋月低頭絞着帕子,原本清冷的面龐此刻卻紅潤的像熟透了的蘋果。
“相公……”
還沒等冷秋月把話說完,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