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二月份到一月初,卓蘭附近的動亂是徹底的穩定了下來。
那些餓得受不了的拉帕人也意識到,想要找大總統來拯救他們,可能性幾乎爲零。
一部分還有些力氣,或者儲存了一些食物的,他們開始朝着周圍的國家轉移。
而那些還沒有離開的,則開始如同他們的祖先那樣,圍繞着一些人,形成了一個個新的“部落”。
城市裡是肯定待不下去了,城市中只有特權階級纔能有充足的食物儲備。
中產階級在這次食物危機之中都沒有什麼抗風險能力,也開始紛紛加入這些部落,從城市中走出去。
一座座幾乎如同空城一樣的城市,讓人感覺到強烈的不安。
迭戈坐在他加厚的沙發上,讓屁股不那麼難受。
他拿起手邊的報紙閱讀了起來。
這是藍斯那些聯邦人印刷的報紙,看起來比本地的報紙自己更清楚一些,圖片也更清楚。
這些印刷設備明顯比拉帕的印刷設備要先進,而且油墨也用了更好的油墨,讓報紙拿在手裡不會輕易的弄自己一手黑乎乎的墨油。
頭版頭條中迭戈的相片被擴印後印刷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他看起來狀態好極了,也很威武。
攝影師用了較低的角度去拍攝,會給人一種迭戈很高大的感覺。
他穿着得體的服飾,手中舉着黃金的酒杯,雖然這是一份黑白的報紙,但是人們還是能夠隱隱約約的意識到,那個酒杯不簡單。
不是黃金的,就是白銀的。
他很滿意這張相片,把自己襯托得非常了不起。
隨後他開始閱讀報紙,報紙中談到了聯邦和拉帕的一系列合作,包括開採礦藏資源,會向社會招募至少兩三萬名礦工。
他們願意給礦工二十五塊錢聯邦索爾一個月的薪水,差不多等於兩千塊帕拉,對於這個目前人均收入只有幾百塊的地方來說,這絕對是高收入。
聯邦的投資者還會開設一些工廠,興建橡膠園之類的經濟項目,並且也需要僱傭大量的工人。
整個計劃大約會僱傭十萬名左右的工人,並且還會在後續的擴建中不斷的增加。
報紙上提到了不少關於迭戈的事情,還有相片,每一張相片都讓迭戈臉上帶着笑容。
奢華,莊嚴,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這纔是真正的記者該做的事情!
“問問藍斯,把這些相片的底片看看能不能弄過來,我想要在我的書房裡掛上一張。”
能夠把自己襯托得這麼好的相片,他甚至都想要印到貨幣上去!
管家略微欠身,“我稍後就去聯繫他。”
迭戈回頭瞥了一眼管家,“現在動亂已經全部停下來了?”
管家點頭稱是,“軍方已經開始清理周圍聚集的難民,他們正在返回自己的家園,等待救援。”
倒不是他們自己真的相信了政府的話,純粹是因爲他們不是那些武器和軍人的對手,不然他們還是會嘗試着進入卓蘭,尋找一些活下去的機會。
對於現在的這些難民來說,他們已經把“食物”這個概念放低了很多。
路邊的樹葉都被他們揪下來用水燒開當作飯吃,只是有的樹葉的確不好吃,拉嗓子,咽不下去。
還有一些植物含有各種各樣的毒素,也有不少人在嘗試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
熱帶的叢林中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情況。
卓蘭這邊沒辦法了,他們只能往其他地方轉移。
現在很多城市裡都變得空蕩蕩又臭烘烘的。
空蕩蕩是因爲人們幾乎全去了野外,城市裡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留在城市裡就是死路一條。
不只是底層民衆是這樣,少量的中產階級也都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只有特權階級和統治階級,才能做到不捱餓。
人一離開,短時間裡就很難在回來,每一座城市,村莊,幾乎都空了,只留下少數有糧食的人還在堅持。
至於爲什麼是臭臭的?
因爲路邊,房子裡,有很多因爲飢餓而死去的屍體。
現在雖然是冬天,但是氣溫並沒有降低到零度或者零下,還維持着十多度的氣溫。
雖然溫度的確不高,但也足夠讓那些細菌在人的體內繁殖——細菌微生物之類的代謝會產生熱量,所以一個個屍體就成爲一個個熱源。
如果有人膽子大,去觸碰那些開始鼓脹的屍體,並且把手指插進去,就能發現大多數的屍體即便已經死了很多天,它們依舊是“熱”的。
一種黏黏糊糊的熱,像是發酵產生的那種熱!
加上相對來說封閉的環境,臭味很快就在城市中瀰漫開。
越是老人集中的區域,臭味也越是明顯,加上現在沒有人能清潔這座城市,所以每一座城市都在空蕩蕩的發臭。
有些人實在是受不了,已經開始向卓蘭這邊轉移,當然這裡說的是有錢人,或者特權階級。
等他們也離開後,城市就會徹底的成爲野生動物,以及植物的樂園。
這一切都發生在卓蘭之外的地方,一些城市的官員也不敢輕易的和迭戈彙報這件事。
別人都不彙報,就你彙報了,說明就只有你這裡發生了問題。
那這是誰的錯?
首先排除一個正確答案,這肯定不可能是迭戈政府的錯。
那很顯然,就是地方官員的問題了。
所以出了問題別彙報,就等於沒有問題。
不管是這裡還是聯邦,亦或者其他什麼地方,都是通用的道理!
人們不彙報,就是沒有問題,管家自然也彎着腰低着頭,“現在沒聽說還有什麼地方發生了騷亂。”
“老爺,您的公開講話起到了作用,它阻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他們用軍隊才能做到的事,您只是發表了一段說話就做到了,您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迭戈的臉上出現了明顯他正在控制的笑容,不過沒有控制住,臉上的笑容弧度越來越大,最後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你嗎?”,他問。
不等管家回答,他就主動給出了答案,“因爲你比其他人更聰明,也更知道怎麼說話!”
“好好幹,你們家族爲我,爲我的父親,爺爺他們服務了一輩子,我也希望你的孩子能爲我的孩子繼續服務。”
雖然他沒有孩子誕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問題,他太胖了。
但不妨礙他這麼承諾。
管家自然千恩萬謝,能夠持續的爲統治者服務,在一些人眼裡他可能只是一個管家。
但是在另外一些人眼裡,而且在大多數人的眼裡,他也是老爺,也是大人物。
迭戈隨手把報紙丟到了桌子上,後面的那些新聞和連環畫他不太感興趣,也就沒有繼續看了。
在他看來,此時的拉帕,好極了!
與此同時,佩德羅將這份免費的報紙拿在了手中,他閱讀了那些文章,對聯邦人要在這裡進行大規模的投資並不感到意外。
資本始終在追求利益,聯邦人在這裡投資不是做慈善,他們是看到了利益纔會在這裡投資。
不過讓他在意的是那些擴印的相片中,隨處可見堆積如山的食物,還有一些傾倒食物的畫面也被放了出來。
對於迭戈來說這可能沒有什麼問題,而且他們用了很高明的拼接手段,讓傾倒食物只是在畫面的角落中,並不引人注意。
可看報紙的人,特別是餓着肚子看報紙的人,總會敏銳的發現這些。
除了這篇新聞後,後面除了幾篇相對來說有一定專業性的新聞外,剩下的主要內容就是連環畫。
這些連環畫畫得非常有趣,佩德羅甚至從裡面看到了一些人的影子,它在影射目前拉帕的社會情況。
其中有一個篇幅的連環畫他覺得很有意思。
一羣穿着正裝,帶着領結的豬頭人坐在餐桌邊上瘋狂的享用食物。一羣如同侍應生打扮的狗頭人,幫他們把食物源源不斷的端上來。
畫面一轉,工廠裡,人類精疲力盡的爲豬頭人們生產食物,但很快食物的原材料就用完了。
就在這個時候,工廠的廠長,另外一個看起來比較苗條的豬頭人,直接把人類丟到了流水線的傳輸帶上,用他們的身體,來作爲食物的原材料。
於是一盤盤帶着血的食物被端上了餐桌,被那些豬頭人大口的咀嚼,嚼碎了吞嚥進肚子裡。
工廠裡的工人們實在是無法忍受成爲食物的下場,剩下的一些開始反抗。
他們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打倒了工廠主,以及那些狗頭人,衝進了餐廳中。
他們揮舞着那些鋒利的武器,輕易的就把豬頭人統統殺死!
從此以後,所有工人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整個連環畫沒有任何一個字,但是佩德羅能夠完全讀懂它要表達出來的意思,甚至能感受到更遠的,它沒有表現出來的東西。
作爲一名高中教師,也算是一名學者,他把自己對世界的理解融入到這幅連環畫中,並且更深層的去發散思維。
他想到了另外一個發展的可能——
當工人們殺死了那些豬頭人之後,他們有沒有可能會坐到餐桌邊的椅子上?
會不會有新的狗頭人送來新的食物,把他們餵養得白白胖胖,最終變成了新的豬頭人?
權力是最可怕的毒藥,它腐蝕的是人們的靈魂,而不是肉體。
在那樣的情況下,在掌握着絕對權力的情況下,肯定會滋生絕對的腐敗。
他想到這莫名的打了一個寒顫。
類似充滿了諷刺和覺醒意味的連環畫還有好幾篇,不仔細看,認真的去思考,的確會讓一些人忽略。
但只要有人一解釋,幾乎所有人都能讀懂它。
佩德羅不得不感慨藍斯這夥人的厲害之處,他們不管民衆們是否能夠理解,先讓民衆們有深刻的印象。
等某天,某個時候,他們接觸到了這些信息之後,就會立刻把這些印象轉化成某些力量!
這是種子,它正在悄無聲息的栽入人們的心中,在人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
佩德羅目前身邊已經聚集了一千多號人,並且這個人數還在不斷的增加。
除了一開始那些人外,他生活的地方也有不少人投靠了過來。
人是羣居動物,特別是在危險的環境中,人們更願意抱團在一起。
比起三五個人,二三十人的小羣體,明顯佩德羅這邊的羣體規模更大。
規模越大,越能吸引別人。
而吸引了更多的人加入後,規模也會進一步的膨脹。
這就是所謂的“先發優勢”,哥哥永遠比弟弟大一歲,除非他半路夭折。
現在看來說夭折不夭折的還太早了,反正他發展得還不錯。
他把報紙放下,讓更多的人看到,看到他們住在叢林的邊緣,每天以吃樹皮和一些沒有營養的樹葉生活,很多人都瘦得有些脫相了。
而他們的大總統,卻把各種食物倒進了垃圾桶裡。
每個看到這張相片的人都恨得牙癢癢,他們在這裡吃樹葉餅,大總統卻肆無忌憚的浪費那些食物,每個人心裡都憋着一股子恨意。
“吃飯了!”
遠處傳來一些人驚喜的呼喊聲,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吃飯,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佩德羅也很餓,他其實也吃不飽,不是他一個人吃不飽,所有人都吃不飽。
很多人每天都只維持着最低的食物需求,所以可以看到這個叢林邊上的營地裡,隨處都是躺着不動的人。
這也是爲什麼他們不回到城市中居住的原因,太遠了,會浪費本來就沒有什麼的體力。
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吃點東西,然後躺下來,把這天混過去。
今天中午的食物還是樹葉餅,廚子們發明的一種食物。
他們帶回來的食物並不多,需要一點一點用,所以廚子們把小麥都磨成了麪粉。
用一些麪粉,一些泥土,然後混合着一些草杆子,搓碎了的木頭渣,還有他們從野外發現的一些小麥樹的粉做成的糊糊,貼到一個巴掌大的葉子後面。
然後把這些葉子曬乾後收起來。
需要吃的時候,就把它們放在鍋上蒸,等葉子和麪糊吸飽了水分之後,每個樹葉餅大約都有二三百克的重量,多少能讓肚子不那麼飢餓。
老人,小孩,女人,都只能吃半個,只有去叢林裡尋找食物的男人們,才能吃一片樹葉餅。
雖然這玩意很難吃,而且吃完之後拉屎有點困難,但每天吃飯的時候依舊是人們最開心的時候。
佩德羅作爲這個團體的“Boss”,他也要排着隊領取樹葉餅,大小也不會有什麼特殊的。
就在他剛領取到一片樹葉餅,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小口小口的吃着難吃的要死的食物時,另外一名年輕一點的老師小跑着過來,“有人找你。”
佩德羅愣了一下,他把樹葉餅拿在手中,站了起來,“誰?”
那個年輕一些的老師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聯邦人!”
是的,聯邦人居然來了!
佩德羅看向了遠處,那邊已經有了一些人聚集,是藍斯嗎?
他把手中的樹葉餅交給了妻子,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大步的走了過去。
等他走到了近前的時候才發現,來的人並不是藍斯,而是一個他沒見過的人。
“佩德羅?”,來的人有些傲慢,他都沒有用“先生”這個詞,而是很不禮貌的直接稱呼了他的名字。
佩德羅點了點頭,他用手推了一下眼鏡架,“您是?”
那個傲慢的傢伙將自己的一張名片遞了過去,“我是聯邦國際人權調查的專員,來拉帕進行人權調查工作。”
他看了看四周,“很顯然,你們正在面對一些問題,而我,可以幫你們解決這些問題。”
佩德羅看了一會名片,他並沒有盲目的樂觀,“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他又低了一下頭,看了一下名片上的名字,“安迪先生?”
安迪還是那副該死的傲慢的模樣,“現在的你,和你的人,還夠不上能夠給我帶來什麼幫助。”
“所以這是無償的!”
佩德羅不相信這一點,和藍斯接觸之後,他就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有個人要給你一大筆好處,並且他什麼都不要。
那麼他實際上想要的,是你肯定給不了,或者不會給的東西,所以他纔不會提。
佩德羅沒有說話,安迪也懶得和他“較量”一下,“如果你願意接受我們的援助,那麼我們將會資助你們一筆錢,大約兩萬塊聯邦索爾。”
“以及一批藥物,價值大約五千塊左右,都是一些比較常見的藥。”
“以及食物。”
聽到這個聯邦人說出“食物”這個詞的時候,周圍更多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
你給他們錢,給他們藥,他們的確很需要,但他們不會很激動。
因爲錢這個東西現在沒有什麼卵用,你用再多的錢都買不到一頓飽飯,所以錢從某方面來說不是人們必需的東西。
藥品也是,雖然有人生病,但不會因爲這些疾病死去。
可飢餓會!
食物,纔是現在的硬通貨。
所以當他說出“食物”這個詞的時候,連佩德羅都有些動容。
“你能給我們提供多少食物?”
安迪抿了抿嘴,“這取決於你們能拿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