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流夜頓時臉現紅色,瞪了她一眼。這話太引人歧義了,外人猛不丁地聽着,倒以爲他兩人之間有些什麼曖昧事似的。想當初,他們還是兩個小孩兒,雖然包紮傷口的時候被她看過,可那也不算什麼。這跟現在……能比麼?若是私下裡,姬流夜倒不大在乎,大不了真以身相許,他還求之不得呢
蘇一一笑吟吟地凝睇:“江湖兒女,哪裡有這麼多惺惺作態的臭規矩再說,你若想上馬能騎,下馬能跑,還是讓我瞧瞧的好。如今非常時期,便是遲滯身手,也是麻煩,何況你還……”
姬流夜知她說得在理,只得輕嘆一聲,終於移開了手。
同樣是長途跋涉,蘇一一覺得自己就像是從沙子堆裡挖出來的。別說是外面的披風,就算是皮膚上,也足可搓出兩大層的泥丸子出來。可是姬流夜卻仍是白衣不染纖塵,只右肋處隱隱有血跡洇出。她又更吃一大驚,血跡並非正常的紅色,還帶着淡淡的褐色。
傷口大概經過了處理,繃帶卻包得十分難看,鼓囊着的樣子,倒像包着一隻糉子似的。蘇一一沒好氣道:“這手藝,真有夠爛的”
姬流夜苦笑:“等着看你的手藝了。”
想當初,他被她包得更不像樣吧?也不知道這幾年來,她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蘇一一莞爾一笑,緊張地看了一眼韃靼人,見他的視線被完全遮住,這才放下心來。
繃帶一層層解開,被壓住的血,竟又洇了出來,還帶着腥味。這樣一動,姬流夜的臉,更是白了兩分。
“公子”有個侍衛急了,待要搶上一步時,卻被劉伯韜生生攔下。看起來,劉伯韜在姬流夜這邊,還算是極有威信。只這一動,便把剩下的人都給鎮住,一個個都收住了腳步,只是神色緊張地盯着蘇一一的動作。
蘇一一心知肚明,想必劉伯韜在姬流夜身邊還是個頂頂得用的人。一想他明知自己的北疆之行透着兇險,還把最信任的劉氏兄弟留給自己,心裡便有了暖意。
“別看”劉伯韜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便把臉偏向了外面。衆侍衛這才醒悟,再怎麼着,蘇一一也是個女孩子,這樣不避嫌疑地替姬流夜裹傷,他們也不好意思猛盯着人家瞧。
蘇一一這才滿意地一笑,小香豬隔着衣服,可達不到治療的效果。若是被人瞧見了其中的奧妙,又實在有點驚世駭俗。劉伯韜這一招,倒是讓她極是欣賞,果然是帶他來是正確的,換了劉孟海,就做不到這樣的細緻。
儘管早知姬流夜傷勢沉重,可繃帶被拆開時,蘇一一還是吃了一驚。傷口深可見骨,已經化了膿,且隱隱有着黑紫色。
“劉大哥,替我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一烤,這些壞死的肌肉要剔掉,纔可生出新肉來。”蘇一一拔出匕首,遞了出去。
劉伯韜頭也不回,反手接住匕首,放在松明火上烤得炙熱,才還給蘇一一。
“古有關雲長刮骨療毒,今有五公子忍痛剔肉……”蘇一一嘟噥着,“喂,你要受不住,可就丟人了啊”
姬流夜苦笑:“你是賣藥的,不是女國手吧?”
她的藥倒是極好用的,尤其是一一製藥的招牌傷藥。可以他與蘇一一的交往來看,這位才女只是對煉藥感興趣,因爲那能替她賺來大把的銀子。至於看病……他還從沒見她露過一手。
“誰讓我們沒有隨身帶着太醫呢?我這個半吊子的藥商,也只能勉爲其難地替你治上一治了。”蘇一一故意開着玩笑,卻讓姬流夜臉色更苦。
“敢情你是把我當試驗品啊……別告訴我,你還是頭一回替人療傷。”
“怎麼會是頭一回?幾年前,我可就替你裹過傷的。”蘇一一笑嘻嘻道。
這回,姬流夜連舌尖都忍不住發了苦。說來說去,她就治過自己那一次啊
“你這傷不能再拖下去了,這片肌肉若是壞死,事情可就更麻煩。”蘇一一斂了笑,才認真道,“把這些壞死的肌肉剔了……放心,不用兩天,你就能生龍活虎的。”
姬流夜並不知道小香豬的全部特異功能,對蘇一一的“醫術”,實在是無法放心。只是看着她嚴肅而認真的小臉,不由自主地還是點下了頭。
“你的傷耽擱太久了。”蘇一一輕嘆,把散下的頭髮用簪子綰好,又看了一眼姬流夜。
這時候,他反倒冷靜了下來,對着她輕輕點頭。咬咬牙,蘇一一握着匕首的手,變得地比穩定。雖然她不是外科醫生,但觀摩過軍醫處理這類傷勢。依樣畫葫蘆,想必不會畫得太差。
少年的忍耐力,蘇一一早就知道。當年一個小小的孩童,就能拖着那樣的傷勢,任由她捏圓搓扁而從不呻-吟,更遑論如今?只是刀尖觸着他肌膚的瞬間,手指還是有了些微微的顫抖。
“沒關係,我信你。”他的聲音很低,卻似乎包含着無窮的力量,讓蘇一一迅速地鎮靜了下來。手指再度穩定,輕輕地劃下了第一刀。
傷勢很沉,斷過的肋骨已經接上,至少有三根之多。只是接得有些錯位,蘇一一在刮完了腐肉之後,看到姬流夜滿臉的冷汗,有些不忍。
“好了麼?”一個侍衛再也忍不住,語氣不佳。
“你們誰替他接的肋骨?都接錯位了”蘇一一更沒好氣,咬牙切齒地怒喝一聲。
立刻,幾個侍衛面面相覷,俱都無言。當時情況危急,他們能做到這樣,已是盡了力。只是看蘇一一的面色,也知道惹下了**煩,一個個都屏息靜氣,原先的兩分氣勢,也蕩然無存。
“要重新接麼?”姬流夜笑問,氣息已經虛弱,聲音也微不可聞。
“你不想接也行,日後吃的苦頭更大。”悶悶地說了一通,蘇一一拿起絹帕,替他把汗拭淨,擔憂地問,“你……還能行麼?”
“大不了,你把我敲暈得了。”姬流夜的脣角微微一勾。
“你能醒着……還是醒着的好。”蘇一一嘆息,用刀柄把他的肋骨重新敲斷。耳中收到一聲悶哼,下意識地看向姬流夜的臉,慘白的臉色,讓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咬着牙,不敢再看下去,把三根肋骨敲斷了重接。好在她的行囊裡備着爲數不少的藥材,她像是不要錢似的,把她研製出來的雲南白藥不要錢地往傷口上灑。
她狠狠地想,大不了,把懷裡的那朵火蓮給他服下,只要沒有斷氣,魏爾瞻說過,就能從鬼門關前把人拉落了回來。有這樣的好東西在,蘇一一的底氣又平白增加了九分。
“骨接好了。”她頭也不擡地說了一句,沒有立刻包紮傷口。新鮮的血液,還在不斷地洇出,這時候的血,看上去已經鮮紅,完全恢復了正常的顏色。
“嗯……”姬流夜已痛得說不出話,這時候,蘇一一也不得不服氣,這人的神經,簡直像是鋼絲鑄的,到這會兒還沒有暈過去。
隨手抓過了小香豬,不顧它的掙扎,蘇一一直接把它的長鼻子摁到姬流夜的傷口上。
她背對着衆人,這番動作做得並不明顯。小香豬想要哼哼,卻被蘇一一捂住了嘴。
檀香味頓時大盛,蘇一一哀嘆一聲,這味道可瞞不了人……眼珠一轉,不等有人動問,她就從行囊裡一口氣抓出十來個香囊。本就是用小豬躺過的花瓣製成,味道自然和小香豬此時發出的檀香味一模一樣,只是又夾雜着花的清香。
“你們把這個掛在門簾四周,對病人有安神的作用。”蘇一一頭也不回地把香囊扔了出去,鬆了口氣。這下,應該可以勉強掩蓋住小香豬的秘密了吧?
她不再管身後的侍衛,既是姬流夜的心腹,偶爾有兩個目光敏銳之人發現了小香豬的秘密,也必然會替她保守這個秘密。
一瞬不瞬地盯着姬流夜,後者已經陷入了昏迷。小香豬身上粉光大盛,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黯淡。光滑的毛色,彷彿用舊了似的,變得黯淡。連那雙眼睛,也沒有往常的光采。蘇一一心疼地摸了摸了它的毛髮,欣喜地看到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小香豬終於離開了姬流夜,在一邊有氣無力地趴下。蘇一一知道它已盡了力,熟練地替姬流夜包紮妥當,還獻寶似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把多餘的結頭剪去,替他掩上了中衣。
這時候她才顧得上把神情懨懨的小香豬抱了起來,一隻手則用絹帕替姬流夜把細汗拭淨:“應該沒事了,你們用心看顧,若是有發燒的現象,再來叫我。這個是傷藥,每日用溫水化開服用三次,每次兩丸。這兩包是傷藥,記得替他每天換藥,保持傷口的清潔。”
劉伯韜看到姬流夜臉上隱現血色,呼吸平穩,頓時喜出望外:“多謝小姐。”
“不客氣,我們趕到這兒來,不就是爲了他麼?”蘇一一疲憊地搖了搖頭,“走罷,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覺,累得快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