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饑民的怨氣原本就已積蓄到吃人的地步了,再放箭反了,袁南山無奈的擺擺手,下了城頭,正要往南門去,突然城牆上傳來一陣歡呼聲:“援兵來啦,援兵來啦。”
城頭上的綠營把饑民當成了亂黨,看着城下黑壓壓的饑民,早已嚇得膽寒,如今見到有大軍自北而來,自然覺得是援軍來了,自己得救之類。
袁南山心裡一鬆,嘎登嘎登的又登上城樓,舉目北望,果然看到一支騎兵舉着長刀自北掩殺而來,就連城樓都感覺到馬踏的震動,流民們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抱頭難逃,就連城下的流民也開始捨棄通州向北逃竄,這絕對是一場極爲震撼的場面,猶如遍地的羊羣,被一羣餓狼追逐一般。袁南山看到眼裡不由得心裡一鬆,連忙吩咐守備:“爾泰將軍來了,速速開城,帶火銃隊出去助爾泰將軍驅趕流民。”
“喳。”守備打了千,急匆匆的下令大開城門。
袁南山在一隊衙役的擁簇下下了城樓,坐上藍尼小轎往府衙裡趕,城外喊殺震天,城內的百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恐的眼睛自門縫中向街上望,只看到知府的轎子從街面走過,形色匆匆。
片刻功夫,袁南山到了府衙,小跑着奔進去,看到索額圖仍在大衙內坐堂:“欽差大人,爾泰將軍的人馬到了。”
“這麼快?”索額圖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旋即站起:“升起狼煙,知會駐守在南通、安泰二府的各棚綠營開始按計劃行事。”
袁南山楞了楞,想不到欽差大人還有這一手:“什……什麼狼煙?”
索額圖輕笑一聲,他是欽差大臣,主管着百萬流民的遷徙大計,當然是殫精竭力處處佈防,不單是驅逐流民南逃的滿蒙騎兵,還設置了幾十棚從直隸帶來的綠營兵星羅密佈地二府的野外,只要稍一聯絡,各處的棋子一齊出動,方能將這件差事辦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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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之間。南通城樓燃起了狼煙。整個通州、泰安二府彷彿成了獵場。豺狼一般地滿蒙騎兵高霧着馬刀時停時追。沿路上血跡斑斑。流民們四散逃開。不妨兩邊又突然殺出一隊隊地綠營。除了南面還有出路。其他方向皆是豺狼虎豹。猙獰地咆哮。
長江北岸已經聚集了無數無路可退地流民。這條曾經地母親河如今成了可怕地天塹。一道阻隔生死地屏障。河水踹急地自西向東奔流而去生生不息。阻隔了所有流民地希望。
無數地哭喊聲響成了一片。淚水懸掛在毫無希望地臉上漸漸乾涸。最終變成了麻木。流民們開始在江北岸越聚越多。長期地飢餓掏空了他們地身體。爲了活命劇烈地奔跑十里、甚至數十里已經消耗了他們最後一絲體力。他們唯一能坐地。就是或坐或趴在這河牀上。聽着河水拍擊水岸地震響。聽着一聲高過一聲地哭喊。
匯聚在北岸地流民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一隊隊綠營自後掩殺而來。將他們驅逐到河岸極小地空間。整整十里河牀。如今已成了人間地獄。
我們只是些搓爾小民。求地不過是一方立足之地。要地只是一口並不香甜地糙米飯。只求一件可以遮蔽身體地衣物。爲了這些。我們努力地爲地主耕種。強忍着烈日完成官府地攤派徭役。我們種出十畝地糧食。願意奉獻給地主老爺們一半。還願意滿足官府地剋扣。農閒十分。我們被朝廷徵發去做河工。去修精舍。我們要地實在太少。做地也實在過多。可是。爲什麼?爲什麼連這一點點地恩賜都不願意給我們。一定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在長江地對岸。哨崗上地明兵們看着對岸地場景。先是一陣發愣。以爲是清軍有了動作。接着手指已深深地劃刻起火銃地手柄。怒目地看着眼前地一切。猶如一場生動地災難電影。既是心酸、又是兔死狐悲地悲傷流露。可是他們知道。這不是演戲。更不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接觸地電影。一切都是活生生地。從配發地單筒望遠鏡可以看到一張張衣不蔽體、面黃肌瘦、滿是驚恐地人。他們地神情或許各異。但是有一點是共通地。那一雙雙眼睛。一雙雙透視人心地窗戶。如今已呈現灰白。沒有任何一絲地光澤神采。
“殺到江岸去。”一個哨崗上傳出一陣怒吼。
“殺過去,殺到江岸去。”周邊工事裡的明兵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有人拿起火鐃朝天開火,砰砰的發泄着心底的鬱悶。
越來越多的明兵走下了哨崗,從工事中探出了頭,不約而同的走到南岸河牀,遠遠的與北岸的百姓相互呼應。
“守備大人,咱們殺過去吧?”
“對,殺過去,殺韃子。”
一些明兵將守備官圍攏,紛紛的請願。
守備官息怒停的注視着江對岸一個個人影,怒吼道:“沒有船,怎麼殺?難道游過去?”
“我游過去。”說話的是王大牛,他扯下軍衣,露出古銅色的肌膚,穿着一條馬褲往河牀走。
“王大哥我也去。”
“我也去。”
“他孃的,要死一起死,殺一個韃子夠本。”
更多的人將胸口的怒火化作了動力,化爲了一去不復返的決心。
“有船來啦,是南洋水師的旗號,有船來啦。”突然,在長江的下游此起彼伏的傳來了一陣陣歡笑聲,接着長江南北兩岸一齊傳出了歡呼,南岸的陸軍一直對水師看不起,和水師之間隱隱有着暗暗較勁的心思,可是今天,這些衛戍在南岸的明兵第一次感到了水師的重要,有人在高吼:“水師萬歲,水師萬歲……”
猶如瘟疫般的傳染一般,更多的人叫了起來:“水師萬歲,大明皇帝陛下萬歲。”
江面上,數以百計的船隻自入海口北上,由於長江不能停泊大型炮艦,因此只有中小型的補給、艨~艦順水而上,一排排水師陸戰隊士兵站在船舷,手裡握着火銃,看着北岸眼睛冒出了火。
船隻開始向江北靠攏,手持火銃的明軍自願的登岸,開始維持次序,讓流民們一個個的上船,船上還有一些乾糧和淡水可供流民們食用,奄奄一息或是老弱被明兵們搶先或背或扶着登上舢板,流民們開始向船隻停泊的路段涌來,看着一個個原本死灰的眼眸散發出了活力,水師陸戰隊的明兵突然感覺到,原先在新兵營中教官們不斷的強調的軍民一體原來並非只是一句空泛的口號而已,當看到一個一個流民被拯救上船,當有人將已經有些發涼的稀粥端到了一張張乾癟的脣邊,當恢復了些力氣的饑民綻露出笑容,放射出神采,明兵們第一次感覺到,雖然只是一個微笑,也比戰場之上立下功勳更加有成就,戰場上是殺人,而現在卻是救人,一個個形如枯骨的生命,在你的眼前,綻放出生命的色澤,傳到你的心裡,暖暖的,化不開也驅不散。
一箱箱多餘的粥盆被端上了岸,一部分明兵已經在軍官的帶領下越過流民在外圍警戒,一部分士兵開始搭起了粥棚施粥,雖然這些稀粥對於看不到盡頭奔涌而來的流民們無異於杯水車薪,可是這給了饑民們一份希望,一份活下去的勇氣。
船隻開始井然有序的來回運輸饑民,南岸的明兵也開始分出自己的糧食給渡過江岸的饑民享用,軍帽下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龐滑落出一滴滴的汗珠,自額間滑到鼻尖,沒有怨言,有的只是欣慰。
這個時候,南岸又趕來一隊黑壓壓的明軍,帶隊的是沐劍鳴,他親自拉着馬車,馬車後是一塊塊臨時製造而成的竹筏、木板,再後面便是數以萬計的人活擡着木板、竹筏,活扛着米袋,活提着水桶,從常熟府城到這裡足有十里的路程,沐劍鳴一夜沒有睡,徵集了物資馬不停蹄的帶隊往江岸趕,可是還是晚了一步。
哨崗的明兵開始去接應沐劍鳴的物資隊伍,沐劍鳴看到江面上一翩翩船隻來回輸送饑民,不由得有些泄氣,想不到讓南洋水師搶先了一步,南洋水師是跟隨皇上北巡而來的,沐劍鳴連夜寫了奏章日夜兼程的發往正在蘇州準備動身前往南京的朱駿手裡,朱駿毫不猶豫的派出了停泊在蘇東海岸的南洋水師從長三角水域進入長江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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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這一章煽情多了一點,咳咳,寫這一章的時候想起了抗洪抗震的子弟兵,不知道他們當時救人時心裡的感情是否和章節中的一樣,我想應該是一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