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庭的房間裡,沉默讓氣氛越來越凝重。薇躺在牀上,累得連眼睛也懶得睜開。琳不斷凝聚靈力爲薇療傷,神色嚴肅地看着白光中冒出的縷縷黑氣。
過了許久,白光中終於不再摻雜黑氣,琳把手掌收回,白光在薇的身上慢慢消散了。
“太過分了!”琳蹙眉道,“玄宇竟然讓這麼多的黑暗力量強行侵入。”
“那麼……現在怎麼樣了?”秋擔心地問。
“應該沒問題了。黑暗力量已經被我排出,休息一下就好。”
冰和秋鬆了一口氣,兩人轉頭看時,薇已經睜開了眼睛。
“黑暗力量啊……”她虛弱地說,“難怪他抓住我的時候,我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行了,別忙着說話了,好好休息。”冰說,“這回該吸取教訓了吧?別老是莽莽撞撞的,也不看看對手是誰,你以爲玄宇那麼好打發的?”
薇不服氣地噘起了嘴:“我纔不是打不過他!他使詐!”
“他當然會使詐。他是黑暗使者,你是聖女,勢不兩立,他爲什麼不使詐?”琳沒好氣地說,“可你終歸是中計了呀!晶又攔着我們,若不是她最後出手幫你,恐怕你現在就連開口說話都難了。”
薇自知理虧,便沒有再開口爭辯,而是用撒嬌的眼神看着姐姐們:“好啦好啦,我錯了嘛,下次不敢了啦……”
“好了好了,別說話了,快睡一覺。”秋平靜地給薇蓋上了被子,柔聲道,“別忘了我們還在他們的控制範圍內,儘快療傷休養吧,不久就會有一場大戰了……”
“麻煩的是,晶還在他們手上……”冰道出了她們心中的癥結所在,大家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琳緩緩開口道:“其實……剛纔我們應該分出一個人來對付晶,另外兩個人拿下玄宇,若是這樣做了,現在情況肯定完全不一樣。”
秋嘆了口氣,說道:“可是我們的力量本就相差不大,一旦我們有所猶豫——”
“——那就不要猶豫。”琳冷靜地說,“當時我們就該有人咬牙下一次重手。即便晶真的因此受傷,整個形勢也會比現在好得多。也就是說,今天的見面應該只是玄宇的一個試探,我們原本是有機會扭轉局面的。”
琳說的句句在理,冰和秋都無話可說。微一沉默,冰嘆道:“晶的變化讓我們措手不及,當時我們都懵了,哪裡會想得到這些?”
此話一出,琳也沉默下來。誰說不是呢?即便先前已經有過調查,有過預感,可是見到晶的那一剎那,她自己不也是震驚不已、手足無措麼?看着昔日溫柔善良的少女帶上冰冷陌生的神色,看着昔日並肩作戰、共同談笑的妹妹毫不留情下殺手,那種感覺真是無法言說。冷靜,沉穩,敏銳,果斷……這些曾讓她叱吒一方的品質,都在那一瞬間棄她而去了。她尚且如此,那麼和晶相處數千年的冰、秋和薇,震驚而悲傷要比她更甚吧?
這個可以扭轉局勢的機會的確已經錯過了,可是誰也怪不得,看着姐妹們眉間的傷感之色,琳嘆了口氣,說道:“是啊,都懵了……”她閉上眼睛又睜開,藍色眼眸又恢復了明亮,“機會總會有的。下一次,一定不要縛手縛腳、受制於人。”
聽了這話,冰和秋的目光都集中在琳的身上。琳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們下不去手,我下手就是了。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也只能這樣了。”秋苦笑道,“希望玄宇還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吧。”
“秋說的沒錯,要是有下次,玄宇一定會更加小心的。”冰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需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琳說,“我覺得晶那邊還有希望,她給我的感覺有些不對……”
秋心中一凜。“什麼不對?”
琳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轉向冰,問道:“冰姐姐,你說精靈族的‘引魂咒’是用來控制‘人’的心智的?”
“嗯。”冰點頭道。
“那就不包括‘神’了?”
秋立刻明白了琳的意思。“的確有些奇怪,”她蹙眉道,“嚴格說來,聖女只是一個元素能量體,對藥物沒有反應,晶怎麼會被奪魂丹控制呢?”
“這可不好說。”冰沉吟道,“若是奪魂丹真的來自‘引魂咒’,那麼奪魂丹的本質就不是一種丹藥,而是一種經過特殊處理的魔法了。而且,若是宇夜真的存心對付我們,精靈族在研製這些東西的時候一定會有針對性,我們不能憑着經驗下定論。”
“可是玄宇不是說過麼,晶被控制‘是她自己的問題’。”想起剛纔交戰時晶的變化,琳的眉頭鎖得更緊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她倏地站起身來,說道:“不行,我得去找人談一談。”
“啊,別……”薇原本已經閉上了眼睛,聞言立刻掙扎着坐了起來。
姐姐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立刻變得有些支吾起來。
“唔……那個……琳姐姐,我要你陪着我。”
“呃?”琳感到莫名其妙。
薇避開姐姐們懷疑的目光,哀求道:“不管怎麼說……琳姐姐,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秋嘆了口氣,拍拍琳的肩膀,說:“算了,琳,現在去不合適。我們剛回來,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是啊,”冰也說,“且不說你能不能找得到晶,即便找到了,有玄宇在,你也不好脫身。還是好好休息,想想接下來該怎麼應對吧。”
琳心說還能怎麼應對?照這樣下去,只能坐以待斃了。但最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又坐了下來。
“好吧,先這樣吧。”她說,“離九月初十還有四天……我們真的該好好想想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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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洛瀟風回到宮洛公爵府的時候,青嵐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瀟風少爺,您又進宮去了?”青嵐神色凝重,“蘭若公爵府那邊傳來消息,說後天的婚禮取消了。”
宮洛瀟風端起女僕倒上的茶,正準備喝一口潤潤喉嚨,聽了這話卻驚得他幾乎打翻了茶盞。
“都到這個時候了,怎麼會突然取消婚禮呢?”他蹙眉道,“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怎麼得到的?”
“剛得到。是蓮盈姑娘悄悄過來說的。也許明日便會宣佈。”青嵐略一停頓,又說:“聽蓮盈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希望少爺您想想辦法,阻止這件事,畢竟已經定過婚,現在婚期迫近,請帖都已發出……”
宮洛瀟風應了一聲,沉吟道:“父親這邊態度如何?”
“公爵大人仍然除了夫人以外不見任何人。但聽夫人的意思,公爵大人對此似乎是沒有異議。”
宮洛瀟風知道自己那位後母必定在其中插了一腳,心中微怒,卻不動聲色,只是默默飲茶。片刻之後,他站起身來,面沉如水,目光如刀。
“走,我們再去找一次父親。”
但這次結果仍是被拒絕。宮洛夫人勸宮洛瀟風回去的時候,那般誠懇的神色怕是連她自己都被感動了。青嵐有些惱火,但宮洛瀟風只是不動聲色地說:“那好。這些日子,就麻煩芯姨照顧父親了。”
“你放心吧,”宮洛夫人笑道,“照顧老爺自是我分內的事。想是兩家聯姻被取消,老爺心裡不大高興,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宮洛瀟風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徑自離開,打算去蘭若公爵府那邊看看。
在蘭若公爵府,宮洛瀟風仍然沒能見到蘭若公爵,只見到雙眼紅腫的蘭若夫人,她顯然哭過不止一次。幾位已經出嫁的蘭若小姐都聽到消息回來了,這時候正在安慰自己的母親,但他們卻未見到蘭若泓月。
“泓月呢?”宮洛瀟風問道,“她怎麼樣了?”
蘭若家大小姐嘆了口氣,搖頭道:“她被父親軟禁了,說是誰也不能見,尤其不能見你。瀟風公子,對不住了,請回吧。”
想來想去,宮洛瀟風都覺得兩位公爵的表現十分不正常。回到宮洛公爵府後,他又派人瞭解了其他公爵侯爵的情況,發現他們都大多有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彷彿有一股看不見的奇怪力量,正一點點吞噬着不久前還穩操勝券的貴族集團。
第二天喝早茶時,宮洛瀟風已經基本掌握了原屬老貴族集團的重要貴族情況。報告完調查結果,青嵐擡頭看着自己的主子。
“少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宮洛瀟風神色凝重。沉吟半晌,他呷一口茶,緩緩開口道:“慕宇侯爵大人的情況怎樣?”
“慕宇侯爵大人……”青嵐蹙眉想了一陣,答道,“慕宇侯爵大人的表現據說也很奇怪,但他並不是閉門謝客,而是頻繁入宮。”
青嵐話音未落,宮洛瀟風已霍然站起。“走,”他說,“越快越好。”
青嵐一怔,問道:“去哪兒?”
“帝劍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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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洛瀟風和青嵐到達帝劍閣的時候,慕宇沁燁已經在那裡了。
“……師父一定還說了什麼,是不是?”老閣主的房間裡傳來慕宇沁燁的聲音,竟有幾分逼問的味道,“他那天把你留下來,就是要告訴你,接管帝劍閣的究竟是我還是宮洛瀟風,是不是?你怎會不知‘天鉞劍’的所在?”
宮洛瀟風在門上敲了兩下,房內頓時變得安靜。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了,綺雲站在那裡,神情悽楚,美目含淚。看清了是宮洛瀟風后,她鼻子一酸,那淚水更是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七師兄,你來了。”綺雲說話帶着哭腔,“師父他老人家……歸西了。”
宮洛瀟風腦中轟然一響,震驚不已: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直掌管帝劍閣而頗有威信的師父歸西了!
還好我來了……他感到心中一陣惱怒,慕宇沁燁已經在這兒,綺雲流淚,應該不只是因爲傷心師父的逝世吧?
這麼一怔,慕宇沁燁已經站在宮洛瀟風面前。
“瀟風公子,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啊。”他的聲音中透着冷淡,顯然對宮洛瀟風的突然到來十分不滿。
宮洛瀟風踏進老閣主所在的房間,不動聲色地將慕宇沁燁和綺雲隔開,纔開口說道:“侯爵大人的到來更是及時啊。怎麼,師父仍未明確傳位?”
侯爵看了綺雲一眼,說道:“看來是沒有。但是閣主只能有一個,正好七師弟你今天也來了,依我看,我們應該在這裡把問題給解決。”
“六師兄說的在理。”宮洛瀟風微微一笑,說道,“若是放在以前,六師兄入門較早,理應六師兄執掌大局,況且你我之中誰成爲閣主並無本質區別。但是現在,”他目光一沉,“六師兄你也明白,情況不同了。”
慕宇沁燁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瀟風公子的意思是,這閣主之位你是非要不可啦?”
看着原本關係不錯的兩師兄弟越說越僵,綺雲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就不敢插話。但宮洛瀟風仍是微微一笑,說:“小弟願領教六師兄的高招。”
慕宇沁燁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似乎在考慮是否要翻臉。“你確定你能贏得了我麼?”
“不敢。”宮洛瀟風從容微笑道,“小弟才疏學淺,或許會需要周圍皇家武士的協助。還請六師兄手下留情。”
此言一出,侯爵的臉色明顯白了幾分。片刻之後,他笑出聲來,拍了拍宮洛瀟風的肩膀,說道:“七師弟不必謙虛。七師弟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今天我心情不大好,可能說了一些不大合適的話,還希望七師弟不要放在心上。”
宮洛瀟風笑了笑,說道:“六師兄言重了。小弟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六師兄見諒。”
慕宇沁燁哈哈一笑,說:“好了,既然來了,你就陪小師妹說說話吧。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宮洛瀟風行了一個禮:“師兄走好。”
慕宇沁燁沒有再說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確定慕宇沁燁已經走遠,宮洛瀟風才帶上門,讓青嵐守在門口,然後轉身低聲問綺雲:“他來這裡逼問你什麼嗎?”
綺雲含淚低頭不語,半晌纔開口道:“他非要我作證說師父臨終前傳位於他,並要我把‘天鉞劍’給他,可是我……”
“天鉞劍”即爲帝劍閣閣主身份的象徵,擁有天鉞劍者將能使帝劍閣舉閣俯首,莫敢不從。介於帝劍閣的威名和力量,即便是皇帝,在“天鉞劍”面前也須退讓三分。如今局勢複雜,帝劍閣的支持自是至關重要,難怪慕宇沁燁會急着來逼問綺雲了。
可是看到綺雲欲言又止的模樣,宮洛瀟風又忍不住滿腹疑慮:慕宇沁燁的推測也不無道理,老閣主突然逝世,而逝世前一直是綺雲陪在他身邊,那麼當師父做出最後的傳位決定的時候,“天鉞劍”必是交給綺雲了吧?當時閣主口頭傳位之時,曾把帝劍閣同時交給他和慕宇沁燁兩人,如今閣主已經逝世,慕宇沁燁來要“天鉞劍”而被拒絕,按理說這“天鉞劍”就該是他宮洛瀟風的了。可是綺雲現在似乎也沒有將天鉞劍給他的意思,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最後的新閣主另有其人?
低頭見綺雲美目含淚,貝齒輕咬嘴脣,似是有無數心事和委屈,宮洛瀟風心中一軟,隨即想到——師父會不會是把閣主之位傳給了綺雲?綺雲雖然修爲尚淺,卻是昕陽閣主的親孫女,在這樣複雜的局勢之下,親人或許是最值得信任的了。會不會是出於這個原因,師父才放棄我和六師兄,轉而將閣主之位傳給綺雲呢?
心念及此,宮洛瀟風忽然感到有些喪氣。
綺雲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臉上一紅,微微低下了頭,輕聲道:“七師兄,你想什麼呢?”
宮洛瀟風回過神來,也暗責自己失態。可是想起慕宇沁燁剛纔的逼問,他目光一冷,說道:“慕宇沁燁果然居心叵測。看來父親是看錯他了。”
綺雲不明白他們兩人之間爲何會有如此大的矛盾,忍不住問道:“七師兄,你和六師兄……怎麼了?”
“這事說來話長,”宮洛瀟風微微搖頭道,“而且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那麼,七師兄口中的皇家武士……?”
“我是匆忙出來的,哪裡會帶什麼皇家武士?”宮洛瀟風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用這招的話,一時半會兒怕是鎮不住他。看來他也沒料到會遭人打擾,是孤身出來的,才被這句話嚇走。”他看了看躺在牀上的老人的遺體,想到綺雲終是修爲尚淺,缺乏經驗,怕是難以穩住局面,於是又正色道:“師父歸西是什麼時候的事?都有誰知道?”
“大概一個半時辰之前吧。”綺雲咬着嘴脣,低聲道,“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和六師兄是碰巧撞上的。”
“那好。綺雲,你聽我說,”宮洛瀟風嚴肅地說,“這事不要再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大師兄他們。你不是會一點生命系魔法嗎?最近嫣城暗流涌動,我不一定有精力顧及這邊,你一定要裝作師父還活着,否則帝劍閣就不安全了。至於六師兄那兒……他應該也想保住帝劍閣,不會說出去的。嫣城可能很快就會出事了,你一定要萬分小心纔是。有什麼情況,馬上想辦法聯繫我。”
綺雲對局勢不甚瞭解,但見宮洛瀟風說的鄭重,便點了點頭。
說罷,宮洛瀟風重重嘆了口氣,緩緩走到昕陽閣主牀前,跪下拜了兩拜,卻未發一言。起身後,他又向綺雲叮囑了幾句,才離開了房間。
走出房間,宮洛瀟風猶豫一陣,終於還是轉了個彎,走了幾步,推開了靈堂的院門。
這庭院還是老樣子,只是桃樹的葉落得更厲害了。宮洛瀟風在其中繞了一圈,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排位,陷入了沉思:那天秋獨自待在這裡時,就是在看這些排位……莫非她與帝劍閣有什麼關聯?
“少爺,這裡有什麼不妥嗎?”一直跟在宮洛瀟風身後的青嵐忍不住問道,“爲什麼會突然想到來這裡?”
宮洛瀟風回過神來,淡淡笑了笑,說道:“沒什麼,這裡畢竟是帝劍閣最古老的聖地,我只是來看一看。”
沉默一陣,青嵐臉色暗了暗,開口道:“可是因爲西涼小姐?”
“當然不是。”宮洛瀟風隨口扯了個謊,“我只是想到帝劍閣又將遭劫,看着這些前輩們的排位,想起他們如何爲帝劍閣的發展嘔心瀝血,有些感慨罷了。”頓了一頓,他又說:“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