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書房裡,杜啓文手執筆墨,揚手書寫。一人靜立在桌案另一側,此時正稟報着他帶回來的消息,圓腔平調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你說她失蹤了是怎麼回事?”杜啓文執筆的手依舊未停,不動聲色的繼續在紙面上寫着。
“那日看她回房休息,屬下就去了一趟趙宅,不想卻在那裡看到太子府上的人進入了趙宅大門”。
“太子府?”杜啓文提筆的手一頓,擡頭看向他。
“是!”那人點了點頭。
“你懷疑趙家的人與太子府有關?”儒雅俊朗的眉頭輕蹙,杜啓文深思片刻“什麼時候發現她不見了的?”
“是第二日清晨時分,屬下在外等了很久,依舊不見姚姑娘出來,才進屋查看,卻是空無一人,而院外有馬車碾壓的痕跡。”
“……?”杜啓文擱下了手中的文筆,才擡頭看他“行了,你先去休息吧”。
待到那人離開,書房的門從新閉合,溫文書氣的眸子疲憊的瞌合,剛寫好的紙張,被他一把揉成了團,緊揣在手,腦海中浮現那日大婚之日,她眼中朦朧無措的痛苦神色,此刻依舊記的清清楚楚。
杜啓文俊朗溫和的臉上,帶着隱隱內疚,爲何要來京城?難道是爲了讓自己痛苦嗎小凡?
……
至那日之後,姚小凡都未出房門,只是靜靜坐在窗前看着碧藍的天空,好像百看不厭一般,白天看夜裡看,整日整日的坐着,楊北每日都會來這裡小坐,只是話也不多,陪着她看。
有時平安就在想,姑娘雖然性子安靜冷淡了些,但卻隨和,這樣安靜的坐着倒是無可厚非,但她家主子加入後,畫面就不一樣了,雖然主子很養眼,棱角分明硬朗俊逸,可他於身自來的驕傲威嚴幾乎破壞了這份祥和的美景。
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姑娘自己想的開了,竟然踏出了房門,庸散的伸了伸手臂,踏步坐在了庭院的池塘邊,平安總算是鬆了口氣,終於挪騰了個地方了,雖然依舊是靜坐着,總比整日整日坐在屋裡強吧?
“姑娘,你可算是開竅了,居然主動挪到屋外來了”平安俏皮的打趣,與她來說不管她說什麼姑娘都是不會生氣的,因爲姚小凡從來就沒將她當成丫鬟使喚過,鑑於此,平安也就膽子越來越大了起來,不僅不怕她,反而還敢開她的玩笑了。
姚小凡回頭笑笑“平安,你過來坐,陪我聊聊天”。
“平安哪天不和姑娘聊天來着?可姑娘就老是不理睬我”平安故作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但腳步沒有停下,依言走了過去同她坐在一起。
平安屁股剛挨着石凳,就見自家主子走了過來,連忙蹦了起來站直了,笑嘻嘻的打招呼“主子好”。
見平安看見自家主子笨拙慌亂的跳起,還那般開心,姚小凡不由跟着笑了起來,彎起的弧度就像雨後天邊的彩虹異常美麗。
“今天何事這般高興?”楊北一來卻見她笑了,心情不知爲何也好了起來。
“我在想,現在也閒來無事,是不是該把那片空着的地翻一翻,種些瓜果蔬菜之類的”姚小凡擡眼看了不遠處空出來的地方,好像在認真思考。
楊北一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確實對岸池塘邊上是有一塊空地,依稀曾記得也有人指着那裡欣喜的說“以後我要在那裡種上各種嬌豔的花,只要春天一來,庭院裡到處都可以聞到繽紛的花香。”
可此時此刻靜坐的女人卻說她想種些瓜果蔬菜?楊北只是凝神看着那片地,久久沒有說話,反而是轉身走了。
見他離開,姚小凡也不甚在意,有一腔沒一調的和平安聊着,能種些什麼,不能種什麼,只是到了最後也沒個結果。
……
在揚雲居已經有些時日了,雖說是來散心的,可姚小凡卻從來沒想過要出這揚雲居,現在她閒來無事的時候喂喂魚,在這個偌大的庭院中散散步,整個庭院看去清雅幽靜,適宜靜居,沒有豪華殿宇的裝飾,多的只是平華雅緻。
姚小凡沒想到自己還可以如此閒暇的活着,或者時間真的可以沖淡過往吧。
夜裡她在庭院中小歇,見楊北過來,手裡拿着用錦帕包裹的着的東西,甚是奇怪“手上拿的什麼?”。
楊北伸手遞了過去,語氣平淡“你的東西”。
遲疑的接過,姚小凡打開錦帕時詫異的幾乎說不出話來,竟有些哽咽“我以爲……再也拿不回來了”。
楊北看她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如此珍惜,爲何要把它當掉?”。
好像未聽到他的話,姚小凡輕聲細語喃喃道“是我孃親手給我戴上的,原先我只是先用它來抵押,卻未曾想到會發生那麼多的事。”
“你這個女人!”楊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面色沉靜中竟帶着些溫怒。
姚小凡安靜的輕笑“如今已經沒事了,謝謝你”。
看着她滿足輕笑,楊北微微愣怔,也覺得自己的怒氣太沒離頭,沉穩眸光看着她,心裡一陣不適。
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姚小凡淡然趣味的說着“你當時有數日不見,我怎麼開口問你要?”她將玉鐲帶回了芊細的手腕,仔細的查看,欣喜的笑了笑 。
錯愕的看向她,楊北未曾想到她會如此說,不禁愕然“……你可以差人告訴我,或者找管家,甚至可以直接取了這屋裡的任何東西當了都成”。
驚異的擡眸,姚小凡看着楊北,她剛那樣說只是想讓話語輕鬆一些,卻沒想到他會認真。
楊北眸色沉了沉,訝異於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擡步轉身離開,他是亂了,心亂了。
姚小凡看着消失眼前的聲影,不知他是怎麼了,低首看了眼腕上的鐲子,低聲輕語“謝謝……”。
溯日一早,姚小凡一開房門就見他迎面走了過來,吃了一驚,原以爲他又會消失好幾天呢。脣邊蕩起的笑意連她都未自覺,靜立在門邊等着他走近。
楊北依舊是一身黑衣金絲鑲邊錦袍,挺俊的身姿,那股與身自來的傲華之氣,讓她有一刻懷疑,他真的只是一個商人?
楊北見她倚門而立,快走了幾步,雖然已經到了炎夏,但清晨還是會有些清涼,看她只穿了一件薄單衣,蹙眉“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姚小凡不以爲然的上下打量他,笑了笑“你不也是很早?”
微怔了一下,楊北伸手遞過一包裹,道“這個給你”。
“什麼?”姚小凡打開包裹一看竟然全都是瓜果蔬菜的種子,錯愕的看向他,喜笑“怎麼弄到的?”
楊北也不會答她的問題,道“你看看要種些什麼,這裡面應該都有”。
她姚小凡雖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經常跟隨母親來往田地,春夏秋冬適宜各個季節的種子幾乎她都識得,隨手翻看幾下包裹中全都摻雜在了一起的種子,不免好笑“你真正是隻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人!”。
“嗯?”似乎沒有明白她此話的含義,楊北好看的眉頭蹙了起來。
“你把所有種子都混在了一起,我如何識辨?還有,這些種子裡,有些在這個季節是種不了的,得要有春夏秋冬適宜的氣候才能耕種,夏季的話種些綠葉速成的青菜會比較好,無需等的太久就可以有所收穫,不過你這一大早上哪弄來這麼多?”
聽她講的頭頭是道,楊北愣了愣“還有這樣的講究?那是不是需要重新弄些來?”。
“不用了,我從中挑些出來就可,不必那麼麻煩”說着,姚小凡就徑直走下了臺階,將種子倒在石桌上認真挑識,不一會就有一些同樣形狀的種子分立開來,見他低頭看着,清澈的眸子看向他,笑道“我要在你這雅緻的別院中種蔬菜你不會介意吧?”。
楊北在石凳上坐下“我既然弄了種子來,就不會攔你,你儘管種便是”。
“你今日無事?”
“嗯……”
“那你等會幫把手吧,也和我們一起翻地?”
“?……”楊北神情明顯一愣,卻還是有些僵硬的點了下頭。
找花匠借了鐵鍬,姚小凡回身對坐於石凳的楊北道“你剛纔可是答應了我幫忙翻土的,可不許反悔”。
平安在一旁一聽就有些急了,擔憂的瞥了眼自家主子“姑娘……”。
楊北站了起來,無畏的聳了下肩“那是自然”,說着也走了過來,將她手中的鐵鍬接了過去,就向着空地走過去。
平安看着本該手拿玉筆的主子,此刻卻拿上了務農用的鐵鍬,那模樣怎麼看都不甚諧調。。
姚小凡看着楊北的模樣,不由輕笑出聲,聲音動聽悅耳,聲音傳至他的耳邊,楊北忍不住轉身看她,已經上升的暖陽照射在她身上,帶着懶懶溫暖,這纔是她原本的性子麼?不似外表那邊安靜柔和,而是帶着些玩味俏皮?
幾個跟來的侍從和平安臉上都不自然的扭曲,他們的主子竟然要翻土種菜?姚小凡卻看不見她身後幾人的表情,此時她的笑顏是這些時日從來未有過的。
平安小心的扯動了下姚小凡的衣袖,她笑着側過頭“如今你家主子也是個民夫了”。
平安看着她清秀的好看的笑顏,再看了一眼遠處的主子,無奈跟着笑了笑“是啊,說不定這事傳了出去在城都會沸沸揚揚呢!”。
“可不是”對於平安的這句話,姚小凡未曾多想,笑容依舊未消,自己拿了種子向他走去“楊公子,我來幫你”。
直到日正中午的時候,那片不大但也不小的空地此刻已被煥然一新,溼潤的泥土中已經灑下了種子,姚小凡一抹額上的細汗,從地裡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滿是泥土的手,用手背擦了額上的細汗,滿意的看了看,纔看向坐在石凳上乾瞪眼的人“看來你只會做生意,不會耕地”。
見她從菜地裡走了出來,楊北站了起來,平安早就端了茶水過去,滿是擔憂“姑娘快喝口水,都說讓你歇會了,衣服都溼透了,着涼了怎麼辦?”
接過了茶水,姚小凡喝了一口才道“不礙事”,她在水盆裡淨了手才走到石凳上坐下,上下打量着楊北,問道“你如此古怪的看着我做什麼?”
“我在想你會種什麼?”楊北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總是能讓他有意外發現,安靜時,她可以安靜的好似並不存在,隨和安逸,相處久了纔會發現,其實她也會如現在這般嬉笑。
“小白菜”姚小凡答的很輕快。
“……”
“本來一兩個時辰就可以弄好的,可被你一整,我花了整整一個上午,讓你幫忙簡直是賠了夫人折了兵,什麼好處沒撈着”
“下次定當盡力”她此刻的故作生氣的看他,卻讓楊北的心微微鬆動。
難得的,她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還有下次?算了吧,你這尊貴之軀我可是不敢再用了”。
俊逸的臉上,楊北脣角勾起,笑了笑“可別忘了,你是藉着我的地方,若不經我同意你怎麼種?”。
“那倒也是,如此小女子在此謝過了?……”姚小凡一個欠身還禮,盈盈而笑。
“哈哈……”這是長久以來第一次聽到楊北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