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從淺灘撲面而來, 陽光照在寸草不生的沙地上,炙烤得熱氣騰騰。
玄兒窩在月下清爽的懷裡,吐着舌頭皺眉道, “這是什麼鬼地方, 比居繇荒漠還熱?”
月下安撫地摸了摸它, “先忍耐一下, 等九哥回來。”
沉默, 玄兒突然道,“這片海域太大了,除了閔鐘山和這兒, 都沒見有別的陸地,主人, 你說臭男人他……”
話未說完, 戛然而止, 玄兒一看月下神色,就知自己說錯話, 抿了抿嘴,不安地縮起身子。
從那日離開,已經過了十天,算起來,碧衣給的海語手鍊早就失效了, 莫宇如果沒有及時上岸, 在這汪洋大海里根本毫無生還的可能, 更何況, 他□□凡胎, 海中兇險異常,平安上岸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
這些月下都清楚地明白, 但他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希望,就是打從心底裡相信莫宇還活着,拒絕去管那些常理和判斷,但是……
遠遠九曜駕着蠻蠻已經着陸。
月下瞧見,趕緊迎上去,但九曜的表情落在眼裡,卻顯然並不那麼樂觀。
“九哥,怎麼樣?”
“附近的確沒有別的陸地了,閔鐘山我們已經找過,現在就剩下這地方……”
月下皺了皺眉,回頭。
這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的小地方,連島嶼也算不上,就像大海中一片光禿禿的沙洲,除了正中一株筆直巨木,高聳入雲端,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九哥,能讓蠻蠻帶我們到樹頂上看看嗎?”月下問道。
九曜本來已經不抱希望了,聽見月下的話,勉強打起精神,轉對蠻蠻道,“就聽月下的,你馱我上去先探個究竟。”
蠻蠻面無表情,“沒什麼究竟可探,這上面是丹朱國。”
“丹朱國?!”九曜驚呼,“那不就是你家?我記得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鳳族特有的細長眼角微微一抽搐,蠻蠻平靜道,“那是因爲你都從天上直接過去,這建木連通丹朱國和人間界,一般人是絕對上不去的。”
九曜愁眉苦臉看向月下,“這麼說宇弟也不可能在上面了。”
此言一出,九曜才恍惚過來這話意味着什麼,臉上一白,委實不忍心再繼續盯着月下的表情。
“我想……上去看看。”
沉默片刻,月下如此堅持道,九曜一驚,見他面上不知何時帶了笑容,“莫宇不是普通人,他會有辦法保重自己的,九哥,如果可以的話,拜託你了!”
這一句拜託聽進耳朵裡,像是壓在心上,有千斤之重,九曜看一眼蠻蠻,對方倒是爽快點頭。
於是一行人就這麼浩浩蕩蕩上了丹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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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好些了沒?”
祈昀半靠在神臺一側,清俊的面容蒼白中泛着些許烏色,看起來十分疲憊,小戎將一片葉子按在他掌心,維持片刻過後退開,半蹲在祈昀身邊,眨巴着靈動綠眸看他。
“是有點勉強了,不過這次法陣完成,中央神臺應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平衡,小戎,再等幾天,我們就能去見歌兒了。”
小戎剛要開心地歡呼,看見祈昀略顯無力的笑容,又覺高興不起來,蓬鬆的大白尾巴柔柔軟軟搭在地上,“主人不是說,只要聖主哥哥回來,主人就不必這麼辛苦了嗎?爲什麼小戎覺得,主人反而更累了呢?”
祈昀默然,恢復力氣後擡手摸了下小戎的腦袋,“別擔心,很快就會好的。”
小戎望着祈昀,半晌不說話,最後還是扁了扁嘴,身子一縮,驀地綠光乍現,下一刻落於祈昀手中的,已經是一根翠綠色約摸半人高的竹杖。
“小戎,辛苦了。”
微微一笑,祈昀再度起身,朝神臺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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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國真是國如其名,大抵因爲這裡的人都喜好紅色,滿街滿巷放眼望去,幾乎全是各式各樣深深淺淺的紅,月下覺得不太舒服,倒不是環境使然,而是——
爲什麼這裡的男男女女可以毫無顧忌在大街上公然……呃……調情呢?
九曜目不斜視,臉上卻很尷尬,一邊催促蠻蠻快帶他們去它家,一邊對月下解釋,“這地方民風比較開化,哈哈……哈哈……”
蠻蠻回頭,卻十分驕傲,“這就叫熱情!火熱是我們羽民族最最尊崇的特質。”
玄兒不屑哧鼻,“嘁!還火熱呢!難怪你會跟着大木頭常年不回家,原來是因爲你太愛耍冷,被這裡人驅逐出去了?”
蠻蠻狠狠瞪了玄兒一眼,繼續帶路。
佔了上風的玄兒志得意滿,在月下懷裡笑咧了一張嘴。
“哼,看我待會兒怎麼制你!”
蠻蠻聽着那刻意拔高的奸詐笑聲,心裡盤算着到家以後,該怎麼整一整某個不知收斂的得志小人。
這邊兩個小鬼鬥得起勁,月下和九曜卻都只顧着埋頭走路。
直到終於受不了周圍那種詭異的氣氛,九曜剛想開口,哪知月下與他心情一樣,已經搶先一步,“……九哥,你說蠻蠻是出身羽民族,莫非它也有人身?”
一路走來,遇到的人大多與尋常無異,只有少數還留有冠羽和尾翎,想必是未能修煉完全的緣故。
九曜使勁將注意力全都放到月下的問話上,一板一眼答得認真,“蠻蠻並不算是羽民,它從被選爲我的神獸開始,便已經涅槃重生,而以神力來看,目前的它還不足以擁有人身。”
月下頷首,又就蠻蠻和丹朱國問了些問題,總算將邊上那些詭異的視線暫時屏蔽在外。
但是九曜卻知道,那些會讓人渾身起毛的視線是緣何而來,無奈考慮到莫宇,也知道月下一定得把這地方找遍了才肯走的,遂不好反悔開溜,只能硬着頭皮任那些四面八方射過來火熱目光“凌遲”他。
唉,蠻蠻雖然浴火重生,不記得當年那慘狀,但九曜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瞭解那是怎樣一場噩夢啊!
渾身直打哆嗦,九曜後悔自己上來之前完全沒想那麼多,大概是還心存僥倖,覺得這好幾千萬年都過去了,羽民也該將他拋諸腦後找到新目標了,卻不曾想,受難者居然還得輪到他頭上。
九曜自然沒意識到,火焰戰神的魅力,崇尚烈火的民族哪有那麼容易就放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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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蠻蠻偌大的家裡轉過一圈兒,空房間倒有許多,但顯然找到莫宇是不太可能。
月下回到客廳,只看見九曜正襟危坐,赤眸警惕地睜大,環顧四周,彷彿在某處隱藏有可怕的威脅一般。
難得見九曜如此,月下心想這勇武過人的散漫神仙莫非也有懼怕的事,“九哥,你在看什麼?”
九曜一聽月下聲音,趕緊改變姿勢,鬆鬆垮垮坐着,打個哈哈掩飾過去,“沒什麼!很久沒來過了,隨便看看而已!”
其實說到底,九曜每次閃爍其詞,月下都看得分明,不過他素來不是強人所難的性子,所以每每都順意帶過,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九哥,玄兒和蠻蠻去哪裡了?事不宜遲,我想現在就去街上打聽看有沒有莫宇的消息。”
九曜臉上的笑掛不住,訥訥回答,“我也沒看見它們兩個,不過月下啊……現、現在就要出去嗎?”
他還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啊啊啊!
九曜心中吶喊,月下一眼看出他不情願,料想也跟剛剛那番莫名的戒備有關,或許這丹朱國有九曜不想見到的人?如此猜測似乎很合理,月下了解般點了點頭,道,“反正我也閒着,就先自己去問問……”
“那怎麼行!”
保護心態瞬間暴漲,九曜一時將自身安危拋諸腦後,只顧高聲反駁,“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在這等地方亂晃……”
話音未落,猛然意識到“這等地方”是何等驚悚。
如此一想九曜便覺十分矛盾——跟月下去吧?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跟月下去吧?他怎麼能放心!
不!是絕對絕對不能放心!
沒轍,九曜豁出去了,“那好!我跟你去!”
豪言猶在耳畔,九曜走在街上,卻完全縮在月下的陰影裡,擡不起頭。
月下又是納悶又是好笑,打聽消息時也不忘記照顧九曜,跟他說上幾句話。
於是,二人同行的局面就變成——月下前面心急尋找莫宇,九曜後面低着頭裝不存在,如此畏畏縮縮跟着跟着,不管再怎麼小心謹慎,也沒可能總是不出狀況吧?
果然,等九曜終於覺出問題時,投注到他身上的火熱視線已經升溫不止一倍,而前面的白衣人不知何時早就沒了人影……
居——居然跟丟了?
九曜傻眼,而且他悲壯地發現,自己孤身一人正被浩浩蕩蕩一羣羽民圍着,清一色都是女性,老老少少如飢似渴的目光就像要將他剝光示衆。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腦海中適時蹦出這個十分慘烈的形容,九曜頓時欲哭無淚。
而直到此刻,他纔想起來一件事——其實在丹朱國,跟在月下身邊纔是最最安全的,至少他身上的水性靈力可以稍稍幫他掩蓋一點那過分張狂外放的火焰神性。
總算意識到這個事實,還不算太晚……吧?
大喝一聲,九曜循着月下隱隱約約幾乎辨認不清的靈力脈動,一個字——追!
外帶一提,天書別冊記載:羽民憑建木而居,稱丹朱之國;其族尚火崇力,尊太陽之神。
但還有一個特點,估計上仙界覺得恥辱,故而隻字不提,其實這個特點根本不算秘密,在神仙之中名頭極大,九曜更是深有體會,那便是——
羽民好色,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