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的深處, 逐漸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略有些急促。
片刻之後，那聲音驀地放緩, 放輕, 似乎怕驚醒什麼般, 小心翼翼撩開霧影的阻隔, 一點點朝某個方向靠近。
直至, 停駐。
純白的石臺，半合成一朵蓮花的形狀，層層蓮瓣包裹的花心, 一點點完全綻開來。
開闊的平地起了風，雪衣淡紗被高高揚起, 拂過那沉睡中恬靜的容顏, 朦朦朧朧似輕雲半掩的月, 淡而幽遠。
“主人，快點快點, 聖主哥哥好像要醒了！”
月下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
“噓……小聲點，歌兒剛剛收回天魂，現在還不太適應，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誰？
好溫柔的聲音……
似乎在哪裡曾經聽過一樣，會讓人不由自主安下心來。
“……是誰？”
月下睜開眼睛, 大片大片蒼茫的白在視野中延伸開, 偏過頭, 最下方是一角淺淡的青色衣袂, 再往上, 目光相觸，一雙溫柔的深綠色眼眸。
忽然想起, 居繇的文蜥也有與之相似的這樣一雙眼睛，那時候，就讓月下覺得很熟悉，很親切。
難道，是因爲現在這個人？
“你是誰？”
月下看到，當自己問出這句話時，那雙眸子深處溫柔的波光，黯淡了些許，彷彿樹影輕掠過湖面，一半清明一半幽暗。
“……祈昀。”
男子清俊的面容在說話時自然變得緩和，薄脣微微抿起。
“祈昀？”
月下怔了一怔。
“我的名字。”
祈昀頷首，走近月下身邊，半蹲下來，手掌攤開做了一個召喚的手勢，然後，從他肩膀上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圓溜溜的祖母綠色眸子靈動地忽閃着，看向月下。
“小戎，打個招呼吧。”
小白狐歡喜地吱一聲，從祈昀身上跳落，月下正坐起來，它便竄進月下懷裡，半蹲着身子，蓬鬆柔軟的大尾巴搭在後面，歪着腦袋怯怯望着月下。
“聖主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戎哦！”
月下看它滿臉期待的乖巧模樣，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回答。
小戎難過地低下頭，突然又仰起臉，大睜的綠眸流光閃耀，“那主人呢？聖主哥哥你再好好想想，就算不記得小戎，也應該記得主人吧？”
正在撫摸小戎的祈昀，停住動作。
預料之中，月下沉默了。
小戎輕輕嗚一聲，擡頭伸出小舌舔了舔祈昀僵硬的手掌。
“……”月下看祈昀低頭對小戎微笑的樣子，那眼神裡淡淡的責備與安撫，讓他不由自主心裡一緊，“對不起，我……”
“沒關係，”祈昀輕輕搖頭，“其實要說道歉的應該是我。”
“什麼？”
月下略一怔愣，祈昀已經站起身，俯視他的目光仍舊溫柔，即使眼神相對只有短暫的一瞬間，但不知爲何，月下覺得從那深邃的綠眸裡流露出某種茫然和憂傷，彷彿暗藏着許許多多的言語，卻終究都難以表達。
自嘲般搖了搖頭，祈昀苦澀一笑，轉過身。
月下視線越過他挺削的肩背，望見遠方大片大片的斷壁頹垣。
青白交錯的石柱石牆，靜默地倒臥了一地，輕淺的水聲在這寂寂的荒原上回響。苔影，蒼痕，還有那些透過霧靄的水藍色華光……都似在訴說一個亙古洪荒的故事，起承轉合，餘音繚繞，在悠長的光陰裡久久揮之不去。
心仿若突然變得沉重，月下站起來，不自主往前走出幾步。
“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月下轉頭，驚異於祈昀對自己情緒變化的細微感察。
“呵，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那便從這個問題開始吧……”
祈昀微笑着迴轉身，看向站在蓮臺上的月下，右手剛往上擡起，卻在猛然意識到什麼時，不着痕跡收了回去。
月下沒察覺他神色間那抹黯然，已經自己走下臺階，來到祈昀身旁。
幾不可聞地，祈昀輕輕一嘆，收回的右手再度高高擡起，指向前方渺遠的天際——
“這裡，就是你昔日的故鄉，阿陀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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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小臭貓了嗎？”
莫宇跑回王宮的時候，九曜和離日等人正在殿後議事廳。
“宇弟，你來得正好，我們剛剛想到，金眼小貂神性特殊，它或許已經先我們一步追到月下所在的地方了。”
“神性特殊？”莫宇感到不解，“難道它跟九哥你們不同？”
九曜聞言，神色突然變得古怪，看向莫宇的目光微帶審視。莫宇一愣，只見九曜遲疑了稍許，纔開口道，“宇弟，你可以先試試，用自己的感應尋找月下，看能否做到？”
莫宇頓時有些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找到月月？但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啊，爲什麼一直都不行呢！”
九曜看莫宇急得眼都紅了，上前一步拍拍他肩膀，“看來是我料錯了。”
“什麼料錯？”
你不是蒼寰，如果你是他的話，最先找到月下的應該是你。
但宇弟，你若不是他，又能是什麼人呢？
想雖這樣想，九曜卻不願點明，因爲從心底裡來講，他並不希望莫宇跟蒼寰扯上關係，所以，面對莫宇的疑問，他也只能搖頭，“這個……一句話也很難解釋清楚，總之在找人這方面，金眼小貂確實很厲害，雖然我感覺不到月下的氣，但它卻還有更多的方法獲得線索。”
“九哥你這麼說，我纔想起來一件事……”莫宇若有所思地皺眉，“我最開始來這個世界找到月月的時候，小臭貓就已經在那兒了，而且我後來問月月，他說他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小臭貓……”
“什麼？！它明明跟本神說的是後來才找到月下的啊！”九曜雙目噴火，吼道，“可惡！真不該相信那狡猾的傢伙！”
莫宇和離日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先後與否有什麼重要。
“不行，得趕快去跟祈昀那傢伙說一聲，搞不好月下的失蹤其實就跟金眼的脫不了干係！”九曜暗道，他還記得祈昀召喚月下時，那從中阻撓的暗系力量，正是因爲那力量，他們纔沒能在第一時間帶回月下，沒想到，卻讓玄兒捷足先登，而這時間上的巧合，直接證明了玄兒的目的絕對跟蒼寰有關，而蒼寰……
“該死的！”越想越心驚，九曜對蠻蠻急道，“走！先去找祈昀！”
卻是左腳剛邁出門檻，便突地頓住步伐。
“怎麼回事！怎麼連祈昀的氣也消失了！”
“……”蠻蠻略一猶豫，說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月下大人是被尚仙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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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前方雲霧初收，隱約出現一座高臺，四根圓柱端守四方，到得近處，可以看見幽藍清光從高臺中心順着一級一級的石階流淌而下，凸凹不平的殘缺石面，將水流蜿蜒成不規則的水線。
穿過瀲灩的光影，月下走上高臺，不知是否錯覺，他瞥見身旁石柱上那條環繞而上的雕龍似乎擺了一下尾巴。
“是不是對這裡有印象？”祈昀微微一笑，“它們是積雲布雨的龍神，現在沉睡着，等待因你的覺醒而再次復甦。”
“我的覺醒？”
不由自主，月下往高臺中心走去，直到看進腳下一汪清泉，他才恍然憶起，這是那個夢境裡，他最初到達過的地方。
與夢的模糊不同，這現實裡平緩無波的水面，清明如鏡，在此刻清晰映出他的倒影。
長及膝蓋的頭髮在曠野的風中輕舞，在月下彎腰的時候，淺淺點上水面，圈圈細小的漣漪漾開，將白衣人唯美的剪影揉皺了，不復平整。
“看，比起原來，你的樣子又變了，”祈昀走到月下身後，“那是因爲天魂回到了你的體內。居繇文蜥，丹朱神陽，其實都藏有你的神性三魂，而最後的人魂迴歸之後，你便會完全覺醒。”
月下正伸手掬起一捧水，聽見祈昀的話停住了動作，從兩掌之間漏下一串晶瑩，打碎寧靜的水面，打碎兩個人的影子。
“我是否覺醒……很重要？”
“關乎天地。”
“……有人跟我說過，我原本屬於另一個世界，這是真的嗎？”
“對現世的你而言，的確如此。”
“我懂了。”
月下站起身，回頭看向祈昀，“將我帶來這個世界的人，就是你吧？”
祈昀頷首，像是看出月下心中所想，他又道，“你之所以會失去在那個世界的記憶，也是我做的，爲了能讓你順利覺醒……我很抱歉。”
“你……”月下想起莫宇因爲自己的失憶而無數次隱忍痛苦的眼神，突然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溫柔的男子。
低頭，月下忽覺衣服下襬一沉，原來是小戎用爪子輕輕扯他，瑩綠的眸子盛滿祈求，“聖主哥哥，主人不想讓你難過的，主人一直很傷心，聖主哥哥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有小戎嚶嚶的嗚咽聲伴隨着水流輕緩的吟唱響在這片空曠的廢墟里。
阿陀聖界，依稀只能從它古老的遺蹟窺見當年美好的模樣。
“祈昀……”月下的聲音很輕，似乎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呼喚的感覺好像遠在千里之外。
祈昀渾身一震。
月下看着那雙憂鬱的深綠色眸子，突然覺得他的溫柔來得如此讓人心疼，“我以前都是怎麼稱呼你的？對不起……我不記得……”
“沒關係，這些事都無所謂，我只想……”頓了頓，祈昀微微一笑，“我只想好好完成我的使命，月下，這也是你的使命。”
祈昀張開右掌，在他腳邊的水面突然隨之起了一絲波動。
彷彿有一滴水珠滴落石臺池中，漸漸的，向四周擴散的波紋越來越密，又很快逐一變得舒緩，平整，直到整個水面再度迴歸寧靜，映出一幅畫面——
晶瑩的冰棺裡，靜靜躺着一個年輕女子。
鳳衣金翎，一身榮華，卻是雪顏冰質，如遺塵外。
“她就是現任天帝——帝女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