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穹窿暗沉,冷雲漂浮,灰濛濛的天陰森森的,這個冬,多雪,九霄之外,似乎都被凍住了。
楊芷蒽來時,已近午了,可灰暗的雲天依然遮了日色,唯有未融化的雪珠子一滴滴的自白梅花瓣兒上跌落,碎在雪地裡。
芷蘅見芷蒽進來,她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些,一身菱花浮水煙羅裙,雪白的羽毛圍繞着雪頸,嬌美秀致的容顏帶着淡淡憂傷。
她依然恭敬的拜倒:“參見皇后。”
她的神情,令芷蘅不安,她眉心一蹙,柔聲問:“不必多禮,你千里迢迢的趕來,定有要事吧?”
芷蒽點點頭。
芷蘅見她神色甚是難爲,不禁道:“芷蒽,有話便儘管說,是不是遇着了難事?”
一聲之後,芷蒽的眼中精閃爍晶瑩淚光,芷蘅心中更是一悸,急聲說:“芷蒽,究竟是什麼事?我已遣下了所有人,你我……便沒什麼不好說了。”
芷蘅向來知道芷蒽性子,芷蒽性子柔軟,臉皮薄,她便是怕她有話不好出口,便連雲兒都沒有留在殿裡。
芷蒽幽幽的哭出聲音,卻只是不言。
芷蘅心裡着急,轉念一想,緩緩站起身來:“好吧,若是你不說,我便先去裡面歇着了,待你想說了再來找我……”
芷蘅說着,轉身而去,錦絲廣袖卻被突然拉住。
“皇后姐姐……”芷蒽說着,竟跪了下去,淚水洶涌的落下來,凝白麪容被淚水沖刷得凌亂。
芷蘅緊緊凝眉:“芷蒽……你這又是爲何?”
芷蒽淚水冰涼,目光悲傷欲絕:“皇后姐姐,我想……我想請您回一次北冥城……去看……去看……去看看昱卓!”
趙昱卓!
芷蘅大驚,她看着芷蒽悲傷的樣貌,莫非趙昱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芷蒽快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快細細說來。”芷蘅扶起芷蒽,芷蒽哽咽難言。
她看着芷蘅,淡淡流煙映得芷蘅眸光皎然,芷蘅的容貌的確美豔惑人,分外妖嬈嬌媚,卻偏偏只有一雙清水眸子冰清玉潔,便令她豔媚中更有清豔之姿,風華絕代。
若她是男子,亦會對她一見傾心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芷蘅催促道。
芷蒽這才道:“自從北冥陷落,昱卓便一病不起,如今已病入膏肓,眼看着……眼看着……便是熬不過今年了,皇后姐姐,我知道,他心裡一直放不下姐姐,想要再見姐姐一面,故而形成了心疾,若姐姐能去照料,興許……興許昱卓心中開闊,便會好轉了也說不定……”
芷蒽說着又要跪下身去,芷蘅連忙扶穩她,芷蒽流淚道:“芷蒽求姐姐成全。”
芷蘅確是一驚非小。
趙昱卓病入膏肓?卻想要見自己一面?此事,着實出乎她的意料。
她緩緩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圓桌前,倒一杯冷香碧,回憶的尖銳總是能刺入心的最深處。
趙昱卓那翩然身影闖入腦海裡,是誰?曾按笛相送?是誰?曾爲她放棄了所有尊嚴?
可是……
芷蘅心旌微悵,自知害趙昱卓不淺,此番若是去了,想必又將會惹來諸多猜測與麻煩。
況且如今,江沄才死,李昭南心情尚在沉重中,她又怎能離開?
芷蘅略一思量,轉而回身對芷蒽道:“芷蒽,我與趙公子雖是好友,但,我卻已爲人婦,畢竟男女有別,怎麼好說去便去?”
芷蒽一聽,面色倏然冷了去,那原本嬌弱的樣子,怒意忽然高燒:“男女有別?皇后……洞房花燭、新婚之夜時,您又可曾想過男女有別、已爲人婦?”
芷蘅身子一顫,回眸看向芷蒽,柔弱的芷蒽,何時說話如此刻薄?那心中不堪提及的痛楚刺痛着她,芷蘅目光凜凜,肅聲道:“芷蒽,我念你年紀小,你我又有姐妹情分,不與你計較,只是你已是趙公子的妻子,他生病在牀,該要照料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若你來只是爲了這件事,恕不遠送!”
芷蘅說着,轉身望向嫋嫋淡淡的薰煙,那煙氣迷濛,彷彿刻意暗淡了眸光。
芷蒽不可思議的望着她決絕的背影,流淚說:“姐姐,你便果真……如此絕情?”
芷蘅嘆息說:“芷蒽,非我絕情,只是若他病倒果真因我而起,那麼我去反而適得其反,令他苦楚更甚!試問妹妹,若他好了,我是回來?還是不回來?我回來了,他又會不會再次病倒?那麼周而復始,又怎樣纔是個盡頭?”
“可是姐姐……”芷蒽似不甘心,咬脣說,“姐姐,我只希望他可以好起來,其他的我沒有想。”
“那麼便現在想。”芷蘅長嘆一聲,扭身道,“妹妹請吧,便準備早日回去,陪伴趙公子。”
“姐姐……”
芷蒽一聲輕喚,芷蘅卻沒有回頭,徑直走入內殿。
“姐姐……”芷蒽的聲音依然悽然悲哀,可芷蘅卻沒有再回一句話。
她站在內殿,她明白,她這樣做的確不近人情,只是……此時此刻,她怎麼能離開?李昭南的情緒亦在低谷之中,而趙昱卓的病,若果真因爲她,她若出現,確實會令他再有希望,可希望又一次破滅後,將是更大的打擊。
既然,自己什麼也不能給他,又何必前去?
若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那……便只能是命!
她努力說服自己,努力平復着因這個絕情的決定而起伏的心緒。
原諒我吧,趙公子,你和我,今生今世,註定便要有這無數次的錯過……
夜晚,芷蘅一整夜若有所思,輾轉難眠。
李昭南頗爲奇怪,他聽說今天楊芷蒽來了,到底說了什麼事情,令芷蘅如此不安?
“芷蘅,今天北關爵夫人前來,說了什麼?”李昭南微微起身,看着錦牀內側的女人。
芷蘅微微心驚,回頭看他:“你……還沒有睡?”
“你不是也沒睡?”李昭南說。
芷蘅望着他,浮紗珠簾外淡淡的燭色令李昭南冷峻的臉有些許柔和,芷蘅望着他的眼睛,本來想要搪塞過去,卻莫名說不出口。